那是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门，全身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点儿面貌，唯见他发丝如水如墨般妥帖于身后，执画的手指骨节分明，格外漂亮。
画上美人于灯火阑珊下蓦然回首，她着华衣，佩繁饰，身姿妖娆。
唯一遗憾之处，便是美人没有脸。
是的，没有脸，那脸处突兀地空白一片，宛如白玉有瑕，令人心生可惜。
而男子手在那处细细摩挲着，似对待珍爱之物。
身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并停于身后，他却是置若罔闻，依旧注视着那画像。
一室沉寂。
半晌，了无忍不住沙哑开口问道：“您这样一步步算计于她，为的是什么？”
男子斗篷下的如翎般的睫羽颤了颤。
“半生珠，真的在她身上？”
了无猛地抬头惊疑地望向他背影，“是，她出生那日半生珠便已认主。现已在她……心脏处。”他颤抖着说完这句话，低眼掩下那一闪而过的心虚愧疚。
他明明可以在她长大些许再带半生珠找她，可他怕世事无常，多生莫测，一时心狠便使得还是婴儿的潇璃墨险些有生命之忧。
何况就算他等得了，护国寺怎等得了？护国寺守护半生珠千年，其中多少个先辈的执念和信仰，怎容得了半分差错？
小施主说的没错，护国寺至始至终护的便不是夜璃，而是半生珠。其中缘由……便是他永堕阿鼻地狱世世不得超生也得为之。
男子静静听他说完，将手中画卷合上，手敛于袖中，方慢慢道：“当初既是我将它交与护国寺的……”
“一切过错，我一人承担。”他转身，雪色帽檐翩然滑落，露出一张清冷如仙的脸。
曾见塞上雪，不及仙人颜。
——陌染尘。
——国师大人。
——此时本应在九重塔的人。
了无嘴唇嗫嚅了两下，却是没有再说什么。目光转到那卷起成筒状的画上，染上了些许复杂，似怨似恨似敬似疑似解脱。
他道：“大人此去顺便把画带走吧。”
看着陌染尘投来的不解的眼神，他慈蔼一笑。
“老衲命数已尽，怕是……”顿了顿，了无继续道：“怕是再无法守着这画卷。”
如树皮般满是皱纹苍老的脸上一片平和，仿佛那个口中说着寿命将至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陌染尘执画的手一紧，而后又是一松。
向来淡然无波的眼中起了涟漪，他看着这位为夜璃付出一生为半生珠蹉跎一世的老人，清冷的眉目舒缓，广袖翻飞，双手交叠于身前，尊敬地行了一礼。
轻轻却又郑重地承诺道：“大师，往后的一切尽交给我吧。”
了无云淡风轻的神情在这一句后溃不成军，浑浊的双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好，好……好。”低头不停喃喃着，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满足。
……
于此同时，远处已然起驾离去的王辇，辇车上传来风铃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为这平静的山间平添几分生气。
车内，潇璃墨看着手心小小纸张上写着的“圣城”两个字，弯唇愉悦一笑，眼中却是一片幽深郁沉。
未待反应，身后护国寺忽然传来丧钟阵阵，有僧人哭喊着“住持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