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淮水沿线的前朝官仓已经开始整修或复建,汴水与黄河交汇处的河口大仓也已勘旨完毕,如今正有大批徭役往此进发,他请在此地新置河阴县的奏章已经御批准奏,永通渠的疏浚更是早已开工。
一切看来都挺顺利,但裴耀卿脸上却始终轻松不起来,因是如此,这一院子的属员属吏都觉得压抑,进出之时都不约而同放低声量,唯恐触了使臣的霉头。
大家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就像此刻不用看山川地理图,只看裴大使紧皱的眉头就知道他的手指必定是点在硖石县。
硖石,就是硖石,自前隋以来一百多年的漕运肠梗阻,突破不了它,裴大使意图改革的漕运线路就是连不起来的两截。即便永通渠的疏浚再顺利,那些旧仓新仓的建设再顺遂也没用。
而这也就意味着裴大使一力建言并一手主导的漕运改革的失败,关乎长安乃至关中的粮食安全,更关乎裴大使的仕宦前程。
这可是政事堂宣麻拜相的前程啊!
由此再想到至尊对漕运改革所寄予的厚望,以及满皇城上下对不再就食东都的关注,这些属员及属吏们都觉头皮子发麻。
如果说漕运改革是一盘大棋,那硖石就是当之无愧的棋眼,只不过这颗眼到现在还没动起来,裴大使焉能无忧?既被抽来此地参与这项大政,那漕运改革的成与败便也与自己的前程密切相关,他们这些属员又岂能无忧?
就在院子内外一片愁云惨淡之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快,你亲自禀知侍郎”
这时候闹出这么大的嘈杂真是太不知趣,众属员怒目看去却是叱责不出口了,闹出动静的是裴大使家公子裴综,今科落第后如今跟在父亲身边以照顾饮食起居的名义增广见闻,既无品秩也不拿俸禄,这要怎么叱?
裴耀卿抬起头时眉头皱的更深了,裴综是个知机的,见状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身子一闪让出一个皂服公差,“这就是裴侍郎,别见礼了,快说!”
皂服公差一脸的仆仆风尘,口唇更是干的厉害,沙哑着声音道:“硖石县令上禀江淮都转运使大人:硖石县幸不辱命,三门山中直道已于三日前探明无误,特此报捷并请转运使发文征调民夫予以拓宽加固”
皂服公差说完,从背后所背的皮囊中取出一封蜡封公文呈上,“具体情形以及所需征调徭役及工具数量在此,请转运使签收”
裴耀卿并没有伸手接那份公文,眉头舒展开的同时重重一拳砸在山川地理图上,“好!”
重拳所落之处正是硖石。
大使臣都有些失态,手下的属员属吏们可想而知,仅仅隔了片刻欢呼声轰然而起,将院中多日积郁一扫而空,也引得附近的户部其他官吏们循声来看热闹。
当晚散衙之前,这个消息已遍传皇城。当夜,刚刚升任刑部主司员外郎不久的前京兆府法曹参军许明远奉命到了李府。
许明远被门子引进李府深处,见其所在其形如月,许明远心中既觉激动又觉忐忑。
传言中刑部侍郎李林甫在府中置有一月堂,每遇疑难则入堂深思苦虑,他那月堂的号便是由此而来,此地非亲近心腹不得踏足,而今自己既已进了月堂又岂能不激动。
但激动过后忐忑也就随之而来,能让李侍郎如此郑而重之,落在自己头上的又该是何等难为之事?
轻柔的脚步声中,身穿道衣式样常服的李林甫走了进来,“明远来了,坐吧”口中说着,人已亲手提瓯去倒茶汤饮子。
许明远这才发现月堂之中竟是一个听差的下人奴婢都没有,忙抢上前接过茶瓯司职奉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