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学,所有人都没有遮光床帘,陈书洛躺在四面透风的蚊帐里,三面都是手机屏幕幽暗的光源。
陈书洛闭着眼睛都感受得到光影摇晃,她低声骂了一句后睁开眼睛,摸索着从枕边掏出电子闹钟,三点二十三,这是陈书洛失眠的第四天。
睡她对头的人耳机严重漏音,通过台词陈书洛就勾勒出了电视剧里男主角和女主角缠缠绵绵。五号床的手机亮度调得高,女生瘦弱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白光晃动里时不时掺杂了压低了的笑声,六号床的呼噜声和四号床的梦呓相互交错。
这就是生活,操蛋的生活。
虽然从来没有有过期待,陈书洛也以为三个月的漫长暑假足够让自己冷静,但这样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铺开在她面前时,陈书洛还是感到了某种叫做难过的情绪。
换在半年之前,你问陈书洛高考是什么,陈书洛会回答,一场很重要的考试,为什么重要,回答出的也只是诸如“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以后的层次”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套话。现在转过头来,让陈书洛来回答这两个问题,陈书洛能写出一篇千字作文。
这一场考试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在考试之前你完全不能清晰地意识到它有多么重要,等你明白了这是一场影响你后四年的生活质量交往层次的考试时,往往你已经坐在大学里了。
说什么阴差阳错是最美的意外,这么大一个错字摆着,哪里有什么美丽?!
这是陈书洛第三次被检查朋友圈动态的时候的小想法。她是地球上的普通公民,一切行为都暴露在卫星之下,只是陈书洛希望这颗观察她一切的物体是人造的器械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陈书洛在面对器械的时候很难产生羞耻感,就像面对着镜子大家都能肆无忌惮的抠脚一样,为什么?因为镜子只是无智慧无生命的非独立物体,绝对不可能跳出来对抠脚的人说,你真傻缺。
但人会,大家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看着那些带着袖章的人强行翻看自己的聊天记录脸上还带着迷之优越感,陈书洛的愤怒与羞耻就油然而生。
搞笑的是有羞耻感的人好像就唯独她和张宁两个,剩下的人就像花生人一样接受着来自上层的安排,对加诸在她们身上的不合理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在夜谈里,室友们都要按照着划好的轨迹走下去,无所谓错误或者正确,只要广播所指即是公义,陈书洛在千夫所指中不断自我找寻着方向,那一条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寂寞逼得她近乎疯狂,所有人说着她知晓的语言她却不能明白话里含义,羊群中的黑羊,永远保持着沉默。
其实陈书洛很喜欢说话,只是从上了大学以后,她已经很久都没说话了,久到远远长过她失眠的时间。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还剩下多少,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解脱。
年轻人不喜欢把选择的权利交到大人手上,在有大把时光挥霍的年纪里,陈书洛的大脑被冲动与不甘蒙蔽,也暂时意识不到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现在陈书洛已经有了预感,等哪天她年纪大了,头脑发热的冲动渐渐冷却,可能在某个瞬间,陈书洛从迷梦里醒来,看着黑沉天幕上的星河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明白她原来不想要的寻常与安稳实际非常难得。
接着,陈书洛同学就会坐在失败的人生里,捂着被高墙撞出的伤口,想象着人生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仅仅是想象,脑子里想得再多都不能变成真的,一睁开眼睛还是要面对着操蛋的生活。
价值观,人生理想,对事物的看法,认知世界的方式……差异带来的不仅是融合,随之而来的更有可能的是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