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石咏的视线模糊,声音似乎在喉头被凝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燮登时瞧出不对,踏上两步,朗声问:“茂行,这是……怎么了?”
石咏默不作声,郑燮便循着他的眼光看去,一眼便见到那漆成深黑色的灵柩,并穿着黑色丧服的昔日五凤同僚们。一行人,一只灵柩,从他们面前径直经过。此刻郑燮转过身去,立在石咏面前,石咏能看见郑燮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无法抑制地抖个不停。
真是对不住!——石咏心想,这莫不是上天太残忍,竟让郑燮今日刚刚抵京的同时,便知道五凤的噩耗?
郑燮乍闻噩耗,心中确然不好受,背在身后的双手颤抖了半天,眼见着五凤的灵柩被人抬上案之后,渐行渐远。
石咏强忍着心中的悲悼,想要将郑燮劝慰一番,忽见郑燮仰头向天,大哭三声,随即又大笑三声。
“五凤,五凤啊……五凤!”
此时已近深秋,郑燮那豪迈的哭声与笑声将通州码头旁树上的寒鸦都惊了起来,绕树三匝,那呱呱声才渐渐地下去了。
郑燮早已满脸是泪,却旁若无人地大声放歌,石咏听他唱道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①……”
郑燮高声唱罢,脚下那步子已经迈了出去。石咏却未曾想过,与五凤感情如此深厚的郑燮,面对五凤的生死,竟然能如此豁达,如此通透。悲恸之后,郑燮已经重新迈出步伐。自然,当郑燮迈出步子的同时,五凤依旧久久地烙印在他心里,永远不会忘却。
——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
石咏觑着郑燮的背影,终于觉得心里有个结慢慢地松了,他知道自己也该到了将步子迈出去的时候,于是他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仰头向天。此时此刻,他早已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悲还是喜,于是只学着郑燮,仰天大笑了三声,笑中有泪,同时也就此迈开了步子。
郑燮进京以后,以书画会友,赢得狂名无数,并为允礼、允禧等天潢贵胄所赏识,板桥之名渐扬天下。
然而就在郑燮四十岁那年,他却又重回江宁参加乡试,并且一举中举。待到他中进士之时,已是乾隆元年,郑燮得中贡士,并亲赴太和殿前丹墀下参加殿试,终于被点了二甲进士第八十八名,赐进士出身。
曾有相传板桥在殿试之际曾与新君对答,新君曾经提及一个人名,曰“五凤”。但是当事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了。只是在太和殿前提起龙凤自然都是吉兆,因此旁人认为郑燮十九是沾了“祥瑞”的光,所以才金榜题名。后来礼部有所澄清,郑燮之卷,乃是阅卷官取中,并非皇帝亲自取中。因此郑燮高中,与皇帝本人的垂青,恐怕并无直接关系。
后来新君也曾隐约提起,到底欠下了人情没还成。不过,此乃后话。
五凤下葬之后不久,京中又是接踵而至的两件白事。
先是雍正皇帝膝下幼子福惠夭折,皇帝本人辍朝,大内素服三日,不祭神,但是早夭的小阿哥以亲王之礼下葬。
福惠之丧用亲王之礼,多少惹来朝议纷纷,毕竟如今皇帝膝下数子,都是无爵阿哥,谁都没有王爵。因此幼子乍然得了亲王礼遇,朝中多少有些人看不过去的。可是福惠是皇贵妃年氏膝下硕果仅存的唯一孩子,如今不到八岁,也撒手去了。皇贵妃年氏留下的血脉,就此全部断绝。这当口儿,谁又愿意为难一个早逝的孩子,和一个伤心的父亲呢?
待到十一月,怡亲王世子弘暾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十三阿哥夫妇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十三阿哥先是犯了腿疾,十三福晋跟着病了,一连数日水米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