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全暗,慈宁宫便已点起了无数高照,通明的灯火让人走路一点都不吃力。
忘追由宫女引着来到偏殿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跪下给太后请了安,太后端坐在宝座上半垂着眼眸瞧了他半晌,方淡淡地问道:“你父亲抛妻弃子,你心中可还怨他?”
这话本就问得尖锐,且直言不讳,令人猝不及防,更兼从太后口中问出来,尤显威重。
“回老祖宗的话,阿追无怨。”忘追清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太后并不意外,说穿了,这与应考一样,不过只是标准答案而已。
“哦?为何?”太后嘴角带着洞若观火的笑意,抿嘴傲然地冷眼瞥了下忘追。
忘追却一脸清淡出尘地道:“师父尝教导阿追,勿嗔勿念。”
太后将这四个字琢磨良久,忽然点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忘追那可有可无的超迈态度,不禁和蔼地打趣起来:“可若是换了哀家,哀家是会一直怨恨的。”
忘追遂道:“以老祖宗的缘法,自然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太后不由得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
又道:“莫跪着了,起来吧。”
喜鹊上前虚扶了一下,忘追叩谢之后方才起身,规矩地站在一旁。
“你不要拘束,我这慈宁宫素来冷清,门可罗雀乏人问津,今日我宣你来陪我这老太婆闲说家常,是我老人家任性了。”太后脸上也无笑意,只淡淡地说着。
忘追忙道:“都是阿追的不是,阿追不应该等老祖宗宣召才来看望老祖宗的。”
“是个好孩子。”太后点点头,又问,“你怎的就看上许家的嫡长女了?”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话题,忘追不敢撒谎,想了想道:“回老祖宗的话,明月为人热心,她对阿追很好。”
太后似信不信地问:“哦?何以见得?”
忘追遂将屈明大师毒发被桃庄的人抬到许家院门口,是明月收留了他师徒二人,又是明月跟着崔夫人也不忘记将他们师徒带至京都,还有明月为了他去银笙书院读书,因女红太差被关黑屋之事都说了出来,只隐去了她会医术这一节。
太后对这些事其实都有耳闻,然而听当事人的忘追细细说来,不免有种身临其境之感,听完之后便有些唏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老祖宗有所不知,明月境遇凄苦,虽然偶有抱怨正嘉侯,却从来不哭不闹。”忘追说起这点,还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下。
太后并不接话,反倒突然问道:“荷花会那一日,你果然与许大姑娘在那阁楼里?”
忘追想起那夜之事,当下脸皮一红,点点头:“是。”
太后见此情形,便知两人果真有那一出了。
“可曾见到南平郡王?”
忘追想了想道:“郡王与三驸马在一处饮酒。”
太后冷着脸凝视了忘追半晌,意味深长地道:“许大姑娘姿容绝色,是个美人儿。”
却只见忘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道:“阿追看明月样样都是好的,也希望老祖宗喜欢明月。”
太后这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与忘追闲聊了几句读书上的经义,又留了晚饭,赏赐了些东西之后,才让忘追离开了。
喜鹊将忘追送至门外,返身回屋,却见太后又是沉默地端坐着,也不敢打扰,太后的身子一日颓似一日,心肠也较平生软和了,前两日还特意将崔夫人宣了来,见崔夫人病弱歪歪地,姑侄俩抱头好一场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