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警车铃声刺耳,大理石地板血迹斑斑,母亲穿过推搡的人群,紧紧拉住傅承林,催促他:“你快走,别管我了,赶紧去医院,你不能去警局……你才十八岁,这次留了案底,将来还怎么上学?”
他站着不动,好似一座雕像凝固。
母亲哭着拍他的脸,他安静地低下头,用校服袖子抹掉她手掌沾到的血。
这是他印象中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
母亲从前厅拽了一件男士羽绒服,深黑色,毛领粗糙,做工低劣。
她把羽绒服塞给他,推着他进了电梯。
她激动得披头散发,扬言他再不离开,她就要当场跳楼,一言一行剧烈而夸张,傅承林从没见过她这样。
他坐电梯来到楼下,穿过大厦的后门,伸手掏进衣兜,只有十块钱。
这十块钱,成了他的全部家当。
他的手机、钥匙、钱包全部放在了书包里。
而书包滞留于楼上。
那会儿是2007年,街边的报刊亭里,还有公共电话,一块钱打一次。
报刊亭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傅承林,再伸手,问他要钱。
傅承林交完钱,首先给父亲打了电话。
通话时间仅有十秒。
傅承林开门见山:“爸爸,这边来了很多警察。他们说,公司涉嫌金融诈骗。”
他没说是哪儿,但父亲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父亲回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随后,父亲匆忙将电话挂掉。
傅承林又给他爸爸的秘书打电话,忙音。他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爷爷身上。
彼时,爷爷正在上海,庆祝他名下一家新饭店开业大吉。他们一行人剪彩、倒香槟、放鞭炮,傅承林的电话来得十分突兀,像个不速之客。
爷爷到底还是安慰了他:“你爸爸毕竟在银行工作,忌讳多,管理严,最避讳那些事……你妈妈的问题……我暂时不清楚状况,拜托了熟人调查。承林,这段时间,你得照顾好自己。”
爷爷又说:“承林,你搬来和爷爷奶奶住吧。你现在是不是在家?”
傅承林没有应答。
他结束了通话。
老板找给他六块钱,解释道:“打一次电话一块钱,不管你有没有接通。你打了四次,我收你四块。”
傅承林接过一张5元纸币,一块1元硬币,礼貌地回答:“谢谢。”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幕已黑,月光黯淡。
傅承林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漫无目的,四处走动。
他走了一会儿就累了,坐在天桥的桥洞下,无数轿车亮着前灯,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乌云逐渐覆盖天空,洒落新年的第一场雪。
他裹紧衣服,揣着兜里的六块钱,忽觉金融和计算机都是建筑在空中的楼阁。当他失去了电脑、网络、启动资金,那些技能就无法为他提供温饱。
他寒冷,疲惫,疼痛,失望,无家可归。
他只能仰面躺下,躺在坚硬的石砖上,想起一句古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想起一句:“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至亲至疏夫妻。
于是他可以理解每一个人。
理解母亲要偿还赌债,理解父亲以工作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