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莱昨夜又做了一连串的噩梦:王辉的鬼魂附在拐杖上追着她打,被认识的人追着打骂,被不认识的追着打骂……关键时刻,她跳上一辆单车或是电动车后座上逃离,勾着脖子努力想要看清骑车人的脸,看到耳朵、脖子、下颚线,马上就要看到侧脸时,她脖子伸太长失去重心,突然从车后座上摔了下来。
她当时彻底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滚下了床。
倪莱回忆着这个梦,爬起来连夜画了幅画。一个男孩骑着单车载着一个女孩,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脸。
夏毅凡敲门叫她收拾行李离岛的时候,她正拿着画笔构想男孩脸的样子。
“季爷说让我今早送你走。”夏毅凡开口。
季爷。
昨晚骑着小电驴送她回来的季爷。
倪莱盯着这幅画上的男孩,如果这张脸是他的样子,会是怎样?
也就是一瞬间的念头,想要看一眼他的脸。
但是要怎样跟夏毅凡说?总不能直接说我临走前想要看一眼季爷……吧?
于是倪莱把画笔放下,说:“我不想走了。”
果然,夏毅凡说:“这个我做不了主。”
夏毅凡把她带到小酒馆,见到季随的时候,说不清为什么,倪莱由‘想看他一眼’骤变裂变质变成‘想多看他几眼’。
她不是不害怕七哥那帮地痞流氓,只是那时把他们这些人统统忘记了,只看得见眼前这个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小酒馆吊顶上的琉璃灯罩,折射出七彩光,笼在季随身上。
他驮着一背阳光,转脸看她。
那一刻,倪莱后来一直在回味。
你眼里有四季,而我眼里只有你。
稀里糊涂,她留了下来。稀里糊涂,他答应了她留下来。
好多事情都找不到缘由,譬如她要留下来,譬如他答应“保护”她,譬如那段日子里,曾经有不少路人甲帮助过她,但是她却只对其中一个人心存执念。
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她一直不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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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能比你的命重要?”夏毅凡陪着倪莱在手机店买手机,问她。
命当然比画画重要,比其他任何一切都要重要,不然她早去死八百回了。
你为什么不去死?
王腾飞这样问她,王茹沁也这样问她。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不记得了。反正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说是错,说也是错,呼吸是错,出生就是个错。
当年倪宛彤把她领进王家,指着王腾飞说:“他就是你爸爸。”
直到现在倪莱都记得,第一次见到王腾飞时,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了件藏蓝色的唐装,上面是暗红的排扣。脚上穿着一双老布鞋,手里拿着根金丝楠木的拐杖。
儒雅贵气,以及冷漠。
金丝边眼镜折射着吊灯上的水晶,泛出淡青的光,像是毒蛇在吐信子。
倪莱看了他一眼,怯怯地往倪宛彤身后躲。倪宛彤生气地低声训斥她,拽着她往王腾飞跟前推。
王腾飞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拄着拐杖,静静看了她们母女一会儿,然后他抬起拐杖,一下戳在倪宛彤心窝上。
他说:“你起开,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倪宛彤愣怔地看着他,下意识伸手护了下倪莱。
王腾飞上前走了一步,倪宛彤穿着高跟鞋被拐杖顶着向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