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吹弦说得太过真实, 这只能说明这一切的记忆她都从未刻意忘却,而是始终放在眼前,时时都要去回顾。
这样想着,裴真意一时握紧了桌面上已冷下去的茶盏, 看着杯中水面粼粼的微光,局促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最终只发出了单调的一声应答。
在她的记忆里, 大师姐从来温柔轻声, 是连春花也不愿折断、硕果都不忍采撷的良善性格。
这样的师姐,却会为了护住师妹, 在冻饿虚弱、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去打杀一个醉酒的成年人, 机械的动作重复着, 直至将人砸得全无人形。
或许对于她而言, 这便是梦魇一般附骨难散的童年记忆, 而这记忆便最终化为了阴暗的藩篱,将她圈困在了桃源般的落云山中, 再不愿面对人世。
……
两人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雨已经又大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沉浓, 四周除却雨声寂静得可怕。裴真意朝一片昏黑的窗外投去了一瞥,夏日的温度在湖边并不明显, 让她一时恍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成年的匪徒死了, 年幼的我们却还活着。一切都没有结束, 我们要面对的还有荒年的寒冬, 一切便都只是刚刚开始。”
“穷乡僻壤里, 师姐带着我在雪地里赶路。我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安全。”
“野外真的很冷,我们都早已经意识模糊。师姐把我背在了背上,不论我怎么哭,都紧紧抓着我不放。”
“我们将雪含化了果腹,将枯草嚼碎充饥,即便是雪里的兔子从我们眼前跳过去,我们都根本没有气力去捉住。那时候我觉得,若是死在了这荒郊野外,我或许会变成恶鬼,向我恨的一切人索命讨魂。”
“但后来,师姐却把我放在了树下,追着兔子越走越远。”
蔺吹弦吐了口气,面上的笑意纠缠又晦暗,让裴真意仅仅是一眼便立刻错开了视线。
她从未见过这般神情的二师姐。在落云山时,蔺吹弦从来都是飞扬明灼的,以至于裴真意从来都不曾意识到过,她也曾有过这般经历。
“师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肉。”
“那时候我已经饿昏了头,只见到了那是肉,其余的便什么也没看入眼。”
她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
裴真意隐约瞥见了她颤抖的手,心下一时滞塞。
“那块肉很小,其实你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根本不可能是兔肉。”
“但那时我早便快要饿死,便什么都注意不到。”
“那一路回去时,我还吃过许多次这样的肉。我早已经神志模糊,以至于对那一路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食物,从未抱有过怀疑。”
“……”裴真意意识到了什么,一时眼眸都微微睁大,却又根本无话可说。
蔺吹弦看了她一眼,眼里尽是自嘲与席卷难散的愧疚。
这样的愧疚,她怀藏了无数个岁月,早已刻入了骨血,又与自身的命运相捆绑连结,成为了最为顽固而深刻的执念。
“直到最后一切都结束时我才明白,那些日子里我在师姐身上闻到的血腥味,根本便不是她所谓的癸水。”
“……”
“师父找到我们时,她腿上的伤痕都被严寒冻得结了一层血痂,猩红一片,触目惊心。”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在那些神志昏昏、靠师姐支撑的日子里,原来我吃的,都是她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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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被拉长,隐隐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