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女鬼是怎么越过屋外那层结界径直跑到他床上的……就算他身为鬼医,半夜三更床上突然冒出一只女鬼也绝不是在接受范围的事情,再美也不行。
偏偏,方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了这些个女鬼,一次两次倒算了,日后都是要相见的也不必计较。但几次三番的无事骚扰简直令人忍无可忍,这种半夜突袭的行为更是应该受到谴责!
这日子没法过了,方漠开始认真思考找这片地区鬼魂的头儿商量商量,发个禁止骚扰鬼医的禁令什么的。
后来有个死缠烂打的鬼告诉他,祖父布下的这层结界早就年久失修犹如虚设,根本挡不住鬼——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茶被兰姬一冻已然变成一盏凉水,方漠将这余下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一半顺着喉管直冷至五脏六腑,一半不小心洒出来凉到了胸口。他的手在抖,背上亦是沁了层细薄的冷汗。
方漠放下茶盏,转身重又取了件衣服换上,衣物被仔细搓洗得干净舒爽,散发出清新的皂角芬芳,安人心神。方漠轻嗅着这气息,舒了口气,继而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是一名鬼医,但却怕鬼。
这些鬼平日装得人模人样的确实没什么可怕,而他们一旦露出凶恶骇人的本貌,方漠的内心可就不如表现出的那般稳如泰山了。
寻常人怕鬼是常态,可方漠知道,唯有他不该怕。
说出来有些可笑,也许整个鬼界都没鬼相信: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这名鬼医,他竟然怕鬼!——当然,也不能让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鬼知道。
方漠将脑海中那一瞬的可怖景象驱走,坐在床边缓了缓,又取出蒲扇将那女鬼在床上留下的鬼气与呛人的脂粉味扇了个干净,这才掸了掸被子,重新钻进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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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鬼魂的。有些鬼可以在人前显形,有些人天生八字轻易撞鬼,可毕竟都是少数,大多凡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些听似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方漠不同。他自出生便能看见鬼魂,哪怕是草丛边缩成一团即将飘散的游魂也逃不过他的眼。
很小的时候,他会咿咿呀呀地指着那些躲在暗处、长得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天真又好奇地问爷爷:“那是什么呀?”
爷爷说,那是一些可怜的孩子。
长大一些后,他知道了总来家中求爷爷帮忙的那些叔叔姨姨都是鬼魂,是早已死去的人。渐渐的,也知道了爷爷是鬼医,而自己未来也会是鬼医。
他本以为鬼魂也不过如此,与他们一般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并没什么区别。直到有日撞见个想取他性命的恶鬼,它肆无忌惮地露出直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舌头伸长,眼珠掉落了一半,腥臭味几乎要将屋顶都冲上天了。当时方漠年纪尚幼,吓得坐在地上软成一滩泥,第一次对鬼魂产生了深刻入骨的阴影。
后来,那鬼魂被赶来的爷爷一巴掌拍成了个球。
长此以往,方漠混迹鬼魂中间二十余载,形形色色的鬼见了个遍,练就了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皮相,却终究在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恐惧。
这毛病,怕是一辈子也治不好了。
方漠怕鬼,虽然爱种些药草也善于调调灵药什么的,却是不大愿意接手这鬼医。他问爷爷道:“爹呢,他去哪儿了?”
鬼医是天生的,只有他们一族的人才有天赋去担任,而爹若是在,便可将鬼医交给他去接手,自己另寻个没鬼认识的地方种种药草过过小日子,岂不美哉。
老人家摸着他的脑袋,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容笑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