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依旧不明所以。但见孙儿突然这样,似情绪一时迸发以致于难以抑制。从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丧父之痛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表露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便不再多问,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孙儿宽厚的肩,手掌轻拍他的后背,默默安抚着他。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远远见那个皇帝巴着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轻轻耸动,情绪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随即暗暗地冷哼了一声:“幸而朕这辈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样,有何颜面存于人世?也罢,便宜你这蠢货了,且让你再和朕的祖母亲近亲近,朕先去哄女儿了。”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视的一瞥,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
良久,皇帝的情绪终于渐渐地有所平静,抬起头。
徐夫人端详他微微泛红了的双目,唇角含着慈爱微笑,并未再追问什么。
皇帝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的那一生里,从十二岁失去父兄开始,祖母不但是照亮他前行方向的明灯,在他的心目里,更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慈亲。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毫无准备的,他人还在外打着仗,便失去了祖母。
等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祖母早已入土。
从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能够压制他心底里的那头仇恨的恶兽了。他被驱使着,无限地放大他的欲望和野心,用战争带来的征服来获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续不断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在那支流箭透射入了他的喉咙,他仰面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累了。
他曾经想要的那些,或许未必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到了后来,出于一种习惯使然而已。
他无法停下他的脚步,在那个世界里,也没有谁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他是孤家寡人。
而今,本天人永隔了多年的祖母,竟然又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唇角含着慈爱的微笑,用他熟悉的语调唤他“劭儿”,孺慕之情在这一瞬间从他那颗已经坚硬似石的心里迸绽而出,禁锢了它的坚壳震碎剥落,如何叫他不为之痛哭流涕?
他熟悉鲜血的味道,但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尝过自己眼泪的滋味了。
今天终于再次品味。原来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不及眼泪的滋味来的入心。
皇帝忽然觉得心情松快了起来,有那么的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就仿佛他所经历过的上辈子的种种,都只是一场梦幻。
如今自那场噩梦里醒来,而今的这一切,才是真正的现世。
“祖母……”
他极力平复心情,沉吟着,解释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孙儿做了个噩梦,梦见祖母离我而去,多年不得再见,孙儿也做错了许多的事,悔不当初……噩梦醒来,是以方才见到祖母慈颜,这才情不自禁,以致于在祖母面前失态了。”
徐夫人凝视着他,微笑:“这就好。祖母很好,一切都很好。”
……
魏劭正和腓腓玩耍。
为了逗女儿开心,他撑着肥胖的身子,卖力地上蹿下跳,满地打滚,逗的腓腓欢笑不断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唤了一声“父皇”。
魏劭下意识地嗳了一声,听到自己发出的却是一声“喵——”,扭头,见女儿已经撇下了他,掉头跑了。
不远之外,皇帝的身影从嘉德宫里出来了。
魏劭停在了原地,张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