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邵宝卷至今无法确定张夫子的生死、真实境界、大道根脚、压箱底本事,一切都太过虚无缥缈,太过神不知鬼不觉。
一条夜航船上,应了那句老话,书中自有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而且每个人的所知学问,都可以拿来换钱,可以让活神仙们在此续命,拼凑魂魄,炼实为虚,保持一点灵光不散。
中年文士眺望远方云海,邵宝卷循着视线,发现是那座夜航船上十二城中,最为沉重的鸿毛城,别称问答城。而这个所谓的“沉重”,是那种货真价实的重量。渡船十二城,一直就各有大小之分,轻重之别。
邵宝卷哪怕是一城之主,都无法进入鸿毛城,只是有些零散的道听途说。
与那严格遵循“事必求真”、“宁阙勿书”这些治史原则的条目城,完全不同,鸿毛城恰如其名,记录了不计其数的琐碎事,有大有小,但因为都是些渡船之外、神仙难翻的老黄历了,所以轻如鸿毛,无足轻重,城内档案堆积如山岳,记录着山上山下,庙堂官场,江湖市井,记载了无数的事情,有些事,既有起因,也有结果,但是鸿毛城从不去管这个结果的真假,从不刻意探究什么真相。比如类似一份官府衙门的批文,地方宗祠乡贤的一句盖棺定论,某位江湖名宿为了摆平纠纷的一句公道话,都会记录在册。而有些事,无论大小,因为在浩然天下本就没有结果,所以只在条目末尾,写下“无果”二字。
中年文士说道:“忙你的去。”
邵宝卷毕恭毕敬,与这位船主作揖告辞。
那个坐在蒲团上的僧人,终于睁开眼。
中年文士笑道:“你觉得陈平安是否有所察觉?”
僧人重新开始打盹。
中年文士双手十指交错,大拇指轻轻互敲,缓缓道:“北俱芦洲,割鹿山刺客,靠着左手逃过一劫,至今记忆犹新。开山大弟子的提醒,山水囚牢,文字的倒影,还清楚了夜航船这个名字,因果线,东海观道观的脉络,成长道路上,开始愈发坚信每一个学问、每一个道理都是有力量的,却同时又是一种负担。好像确实是有点麻烦了。一个年轻人,就这么难对付吗?”
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法度规范,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土习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他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渡船历史上的贵客当中,有当年还尚未飞升去往青冥天下的陆沉,以及陆沉身边那个化名叫顾清崧的撑船舟子仙槎。
还有曾经的浩然贾生,以后的文海周密,是在去往倒悬山途中,被邀请登上夜航船的。
以及那个从中土神洲返回家乡宝瓶洲的绣虎崔瀺,后来的大骊国师。
中年文士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文脉首徒,一个关门弟子,绣虎开门你关门?真有这么厉害?”
————
夜幕中。
青牛道士察觉到一丝异样,立即翻身下了牛背。老道人不知何时又捡了个西瓜,蹲在路边,背对着那个好像有些局促不安的飞升境女子,老道人深呼吸一口气,轻喝一声,好个气沉丹田,一掌就劈开了西瓜,将一半先放在脚边,然后开始低头啃起另一半。
很快就有一袭青衫踉跄现身,出现在那宁姚身边。
一条乡野小路,地上都是月色。
陈平安出现在道路上,宁姚其实一直在原地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个家伙。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