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曾经熟悉过的声音, 那是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沉稳且有力,每一步便好似踏在人的心头。
姬月白有些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 将目光移向门口, 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临死前的另一个幻觉, 还是真的有人来送她最后一程了。
咔嚓, 咔嚓脚步声越来越近,毫不拖泥带水, 仿佛还带着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从容不迫和杀伐果决。
然后, 一直紧闭的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门外的春光抢在那人前面, 早早照入屋舍。
满室明光, 亮得出奇, 甚至连空气里湿润的青草花香都是仿佛跟着涌了进来。
姬月白也因此而依稀尝到了人生里最后一个春日的清甜滋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便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玄色便服,轻袍缓带,腰间佩剑, 脚踩军靴,看上去好似才从战场下来的将军,带着战场厮杀过的血腥味和刀锋一般凛然锋利的威仪。只见他面上带着个玉石面具, 正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只能看见幽深漆黑的双眸和线条冷硬的下颔。
姬月白凝视着他脸上的那张面具, 忽然笑了一下:“是你。”
她病得太久了, 病得形销骨立,病得容色暗淡,就连声音也失去了少女的清脆娇嫩。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些微的笑意:“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男人缓步而来,在她的床前停下了脚步,姿态从容笃定,一字一句的道,“明嘉公主。”
明嘉公主。
多久没有人叫过这四个字了?周朝早已覆灭,只余下几个不死心的前朝遗老仍旧想着复国,可天下百姓却早已苦周久矣。而今,北蛮已被赶出关内,新朝将立,新帝圣明,百姓皆是翘首以盼,恨不能手舞足蹈、箪食壶浆以迎。
乱世将去,那些旧日的、腐朽的一切终究还是会与她这个将死之人一般的逝去。
终究是,命运无常,时代滔滔。
姬月白轻轻的喘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听说,过两日便是新君登基的日子了——这个时候,您来此见我这将死之人,又是要做什么?”
“只是想找人说几句话”男人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当年,是你冒死重伤了北蛮左贤王,我才能借此一举攻破北蛮先锋,振奋军心。此战后,我一直派人暗中寻访公主,可惜吝于一见。”
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战,这两个此前从未见面的人却是配合默契,里应外合,真正奠定了这场战役胜利。然而,此战之后,两人却调转了境遇——做过公主的从此四处逃亡,挣扎求活;做过反贼的因此一战成名,天下共仰。
姬月白又想要笑,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前更是昏沉沉的,仿佛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压上来,就连身上厚实的被褥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强撑着,每一个字都如切金断玉:“我重伤他,并不是为你——当年,我的母亲和兄长为利益将我当做礼物,赠与敌寇。我虽无知却也知耻,怎能让他们如意?”
男人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在透过床榻上那行将枯槁的单薄躯壳,看到当年那个敢在自己的嫁衣里藏金刃,在千军万马之中以金刃刺杀敌寇的年轻公主。
所以,他竟是难得的叹了一口气,语声轻缓的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
姬月白病中昏沉许久的脑子因为这两个字而重又变得清明了起来。
听说,人在将死的时候,神志总是会变得更加清明的,那些过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