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身下是柔软的棉被,贺洗尘睁开眼睛之前已经熟门熟路地摸好这一具身躯的身体状况,记忆也融合得七七八八。
苏家世代耕读,子嗣稀薄,到了苏长青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幸好家里薄有积蓄,几十亩田地也雇了人,每年有固定的收入,算是小富之家。不然就凭家里的两个小孩和一个仆妇,怎么也不能撑过这一段难过的日子。
稚嫩的十二岁女童吱呀一声推开紧闭的屋门,手里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药。
“阿玖。”贺洗尘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苏玖连忙将碗放在桌上,眼疾手快地搭了一把手。
“爹爹莫急!”圆滚滚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贺洗尘低低笑了几声,摸了一把苏玖的双平髻:“若渊呢?”
苏若渊是苏玖的胞兄,不过十三岁。一人名取自《楚辞》——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另一人名取自《诗经》——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哥哥在学堂里,还没回来呢。”苏玖把正好入口的汤药递给贺洗尘,见他一副皱着眉头躲闪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道,“爹爹不喝的话病是不会好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没说不喝啊,为了我们小阿玖,爹爹怎么说也要快点好起来!”贺洗尘讪笑,一把接过瓷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味蕾充满恶心的苦涩,贺洗尘打了个哆嗦把碗还给一旁眼巴巴的苏玖,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这下满意了吧?”他嘴角带笑,温润儒雅不似从前的死气沉沉。
苏玖迷糊地捂着脑门,瞪大了眼睛——她的爹爹好像活过来了。
两年了,娘亲死后,爹爹大病小病不断,意识沉沦,不见锐气,似乎整个人的生气随着妻子的棺木尘封入土。如今那双黑漆似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好像燃起了对人世的希望。
“满、满意。”苏玖不由得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
***
在苏长青之前,贺洗尘已经经历了十几次“死而复生”,搁在小说里就是主角命。这种无休无尽的轮回还要持续多久,贺洗尘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天被苏玖盯着灌下三碗苦药,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贺洗尘精通医术,早就知道身体有多残败不堪,就算勉强把病治好恐怕也无法长寿,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无法将两个孩子视若无物。
李大娘是苏家的帮佣,兴许是看两个小孩可怜,何月兰死后多亏她不遗余力操持事宜,才没让这个家一夜之间垮掉。她本以为苏长青恐怕要一蹶不振了,却不想那个平时看起来软和好脾气的苏秀才硬生生又爬了起来。
读书人总归有文曲星庇佑!
李大娘更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点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捏着一块手帕,工工整整的针脚在她手下连绵而出。
春日正好,偌大的苏宅只有庭院里三人,安静宁逸。墙边种了一颗枣树,枝叶繁茂。贺洗尘只披着一件薄衫,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晒起太阳。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元气,走两步路腿脚就要软三软,弱得跟只猫瞎子一样。
李大娘不时指点小姑娘,不时抬头望着旁边窝在摇椅里怡然自得的贺洗尘,暗自赞叹。苏长青长相清秀,端的是谦谦君子,更别说病好之后,一身气度尤为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