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居高临下从三楼往下看。街边两旁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道路之上还有数不清挑着担子行货的货郎,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构成一幅真实的世界。
“那个卖卤蛋的货郎……”
水清浅探出头,街对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很典型的货郎,挑着担子,担子上有火炉,炉子上架着一口小煮锅,锅里是老熟的褐色鸡蛋,那人戴着飞了边儿的旧竹斗笠,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裳,水清浅只是一眼扫过,就能看到不下五处的粗布补丁。
“嗯?”水清浅不明所以。
“他现在站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晌午,还要守着一只火炉,卖五文钱一只的卤蛋,”水庄主描绘着,“他天没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把前一日准备好的生蛋放进锅里慢火小煮,然后他挑着担子,走十几里的土路,天亮入城,天黑出城,叫卖一天,也许也赚不到三百文。鸡蛋、香料、火碳都是他从别的地方买来的,他今天要缴入城费,要缴市税。中午饿了,他买两文钱两个的冷馍馍,却舍不得吃一个锅子里香喷喷的卤蛋。哦,如果不幸的,他卖不掉所有的蛋,如果蛋坏掉了,他一天甚至几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水清浅没吱声,关于生活艰辛这个话题,他早有认知了。
“鹭子,这就是真实。”水庄主低头看儿子,“那个卖货郎就是盯着我们从头看到脚,生生看一天,在他的心里,我们一家三口也比不过他面前那一盆卤蛋珍贵。在这条街上,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挣扎,‘不如意’无处不在。你的烦恼,也许很大,也许很小,但有一点你要渐渐学会:这个世界不会只围着你转,做只合你心意的事。”
六岁,还不能让水清浅完全理解社会哲学,但他知道,他爹在批评他,因为他在没事找事折腾幺蛾子,可是……
水清浅把脸埋在父亲胸口,各种不高兴,“我就是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嘛!”
“他们看我们,仅仅处于好奇,好奇我们生活,想象着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而且,”水庄主把儿子举起来抱在臂弯里,亲亲鹭子的脸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看到美好的事物,总喜欢多看两眼的。没有恶意。”
水清浅耳朵一动,“爹,你的意思是……他们看我们,只是因为我们长得漂亮?”
水庄主被儿子的反应弄得一愣,“嗯……也许,还有,富有?”水爹试探的又加了一句。
水清浅闷头掰着手指头,半晌没说话,弄得水庄主夫妇面面相觑。
“鹭子?”水夫人觉得这可能是个大问题,“难道没有人夸你么?”
“夸什么?”
“夸你漂亮可爱。”
“难道他们说的是真心话?”水清浅质疑。
有一幕记忆对水清浅的影响特别深: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多大,应该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看到郝六叔把大牛按在腿上一顿好打,因为做游戏的时候,大牛把鹭子比输了。水清浅真切的记得,大牛他爹教训大牛的那番话:“那是少东家!记着,少爷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你不行比他更好!”
那真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儿了,水清浅甚至不能确认这个记忆是不是真实的,只不过从那之后,再面对旁人的夸奖,水清浅很难真心相信。但是今天,他父母很郑重的告诉他,很多夸奖并非言过其实,至少他们全家确实都有张超乎寻常的美丽外表时,水清浅有种“不会吧?”的怀疑感。大约是从小到大看习惯了,水清浅没觉得他们一家三口的脸,跟旁人有什么不同。
水夫人已经在无声怒瞪庄主了:都怪你!把儿子窝在那么一个乡下地方,来来回回没几口人,看,世界观偏差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