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都由人带笔,难不成父亲已然大不好?
黛玉颓然坐倒。
紫鹃、雪雁纷纷围拢上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老爷有甚不好?”雪雁先问。
黛玉摇头,吩咐紫鹃磨墨,提笔便写回信。
如今府里来人已然回转,岂能不带回信便走?事有蹊跷,八成是有人借她之口回了信笺。只是,既然当着贾母的面递了信给她,她万万没有不亲笔回复的道理。
紫鹃在一旁伺候,见黛玉不过盏茶时分便写好一封家书,亲自吹干,装入信封,由她送去给贾母过目。
且说,贾母在众人走后,悄悄叫来赖嬷嬷说话。
“如今我这二儿媳妇心思越发大了,面上由凤丫头管家,事无大小哪个不是她说了算?现在竟连林府来人都不许我见了。若不是我今日问起端午节礼的事,她怕是准备昧下不提。”贾母忿忿道。
赖嬷嬷低声道:“二太太家境本不错,但是到底不识字,和老太太当年没法比,眼皮子浅些原也平常。”
“哼,别当我不知她什么主意!只是,元春并宝玉以后前途都还少不得如海帮衬。巡盐御史,她以为和九省统制是一样的?”贾母仍旧气愤难平。
赖嬷嬷躬身,“自然是老太太见识深远。”
这边厢,鸳鸯捧了黛玉家书进来。贾母看不清,唤来李纨念与她听。
信上,黛玉先是问父亲安,言辞恳切,千叮咛万嘱咐林海注意身体,切不可过于操劳。
“案牍劳形最是伤身,父亲向来体弱更应珍重。时时请名医诊视,饮食尤需注意,清淡顺口为佳。且需勤为锻炼。女儿尤记幼时父亲骑射风采,锦帽貂裘挽弯弓射日,着实意气……日常应防微杜渐,小疼小痛万万不可轻视之。女儿不在膝前,父亲更应珍重。”
后面,更是大书特书盛赞外祖母并舅舅、舅母们如何疼爱于她,兄弟姐妹怎样和乐幸福,让林海不用担心云云。
李纨读罢,眼角暗暗挂了泪,真心赞道:“林妹妹孝感动天,林姑父定会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贾母也忍不住抹眼泪,不愧是她的亲外孙女,样貌品行无不是第一等。
“就这般封好,着人快马加鞭送与林老爷。”贾母示下,自然有人去操办。
是夜,清风慢吹。宝玉屋里已熄了灯,四下寂无人声,黛玉悄悄披衣坐起。紫鹃和雪雁擎烛,黛玉伏在案头,默默书写另一份家书。
恐怕烛影现于屋外,紫鹃和雪雁撑着被子遮住橱门。
月升星移,黛玉笔下不停。从来,她写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写的多了,自然下笔如飞;如今要说实话,却百般斟酌,才思枯竭,难以形容起来。
思及前世种种,不免又泪落香腮,滴到纸上,斑斑点点,晕开墨迹,越发触目惊心。
转念一想,又觉可笑可叹。她虽已立定心意,笑挽大厦,然忆及曾经与父母亲相处的欢乐时光,对比在贾家的辛酸过往,还是不免珠泪点点。
厚厚五六页纸,黛玉用簪花小楷密密述尽寄人篱下吃穿用度全仰赖旁人的悲苦辛酸,下人如何冷言冷语含酸讥刺并自己怎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更明言思念父亲过甚以致日日垂泪,夜不能寐……桩桩件件,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好不容易,黛玉写完家书,用蜜蜡封好,递与紫鹃。
紫鹃接过,在点心盒里藏好,主仆姐妹三人无言互望。
既而天明,紫鹃早早收拾停当,挟着点心盒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