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草地,叶间落了银色月光,宛如起了萤火。
他反复地、不厌其烦地擦拭银枪。
明日就是秋祭,答应了闻锦的天魁三元,不能爽约啊。
擦拭着,苏洵然想起九岁那年某日,他在院子里捉蛐蛐,闻锦突然杀到家里来,见他将芦叶枪架起来烤鸽子肉,于是将他拎起胖揍了一顿。那时苏洵然以为闻锦是心疼那只可怜的,在她窗前停留雀跃过的白鸽,如今想来,更多的可能是骂他不成器。
闻锦好像真的很怕,好像很怕他将来一直拿着侯位不干事儿,庸庸碌碌直到老死。
连他自己都想不通,闻锦怎么就对他那么没信心呢。
“长平侯。”
苏洵然一愣,回过头去,铠甲未脱的云远拎着一壶酒,笑着站在他身后。
在营中除了萧铎,就属云远对他的前程最挂心,云远朝苏洵然就酒壶摇了摇,一股清甜的桂子香飘出来,又是木樨酒,苏洵然是狗鼻子,瞬间眼睛一亮,“怎么?”
云远半是无奈半是解脱地一笑,“还能怎么,不是为着你明日的秋祭壮胆么,更深露重的,暖暖身子再擦。”
云远年近不惑,是他的长辈,又是军中的高官,苏洵然没多心,取了酒壶仰头便往嘴里灌,云远还规劝道:“慢点儿喝,喝醉了明日昏头便是我的罪过了。”
区区一壶还桂花酒灌不醉苏洵然,但一壶酒落入腹中之后,他的胃里却如腾起了一股火热的岩浆,寻常的木樨酒断没有如此霸道的后劲,苏洵然一时怔忡。出于对云远的信任,他也只是疑惑地朝云远多看了一眼。
云远知道他心思,忽苦笑了一下,“洵然,你真是信任我。要是一个时辰之前,我狠一狠心,那盒软骨膏我就下到酒里了,你此刻应该已经内劲全失,一直到明天傍晚,近十二时辰才能恢复。”
苏洵然愣住了,他对云远信任归信任,但就好比是一个不甚往来的亲戚,走得也不算近,原来云远竟然想谋害自己?短暂的惊愕之后,他愤怒地提枪而起,沉声道:“你想害我?为什么?”
云远抬起头,目光紧盯着他,“苏洵然。谁都不知道你的真实实力,但是我知道,我见过,苏家的芦叶枪威名不堕,你还是拿起来了。”那口气冷归冷,还有点桀骜的歉意,“我有一个侄子,他的水准,是拼尽全力也只能拿到地魁十二的水准,这是算了你在内的,只要他前头有一两人落第,他便稳入地魁,只要拿到这个名次,他就能陪同君王入上林狩猎。这是天子之祭,你也知道历来陪王伴驾的天魁三人地魁十二,后来都一路升迁。”
这是谁都知道的。
细柳营中有功名簿,记录着平时练兵时将士斩杀的猎物,射中的箭靶,这是有目共睹的,各人水平几乎一目了然,而苏洵然则不幸是垫底的那位。
但苏洵然愤怒,愤怒的是云远竟然想替侄儿用不光彩的手腕去赢。
他恼火地吐出一口气,将芦叶枪提起来,“我告诉你,以往是我自己想放弃的,那可以,你逼我,害我,那不行。你的什么侄儿自己有本事就来抢,今年我可不放水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因看到云远腰间悬着的长剑,芦叶枪直指,傲慢地摸了摸鼻子,口吻不善:“不然,你现在动手将我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为你好侄子铺路。”
云远耸眉,“你已经放弃了两年,今年何必非要争这个天魁?”
苏洵然冷冷道:“不跟你东拉西扯,我只听拳头说话,不是你的,就是你侄子的,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