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灰色的眸底分明还漾着晨时微渺的曙光,亦是一寸接着一寸地黯了下去,仿佛一盏燃至枯死的烛灯。
第一把炽烈的大火自远方投掷而来,毫无征兆地席卷了难来客栈的每一处角落,街外有所意识的百姓群众们纷纷卷起家当,争先恐后地朝着暂且安全的地段躲避逃窜,而滚滚黑烟却是无孔不入地充斥了街头巷尾,刹那间遮蔽了众人尚还清晰的视线。
疾驰的箭矢伴随着细密的雨水漫天飞舞,而长空之下,刀光剑影仿若是在不知疲倦地疯狂闪烁,对峙所不断迸发出的铮铮鸣响震耳欲聋,映衬着院墙之外刺人眼眸的灼烈火光,无休无止地冲击着我混沌一片的视线。
意识朦胧中,远方冲天的炮火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狰狞而又恶意地将整座难来客栈摧毁得体无完肤。
斜雨纷飞的阴沉雾霭中,沐樾言那双黝黑的眼眸在逐渐失去以往的清明。箭雨所割裂的细长伤口自他黑夜一般的劲袍下一点点地舒展开来,遍及了握刀的手掌与臂膀。
殷红的鲜血自袖口蜿蜒滑落,滴在积水的地面之上,瞬间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姜云迟束起的长发散乱开来,从胸腹至大腿/间,已然划开了数不清的红黑色伤口,喷薄而出的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无声下淌,滴落在磨钝的刀刃之间,像是未流尽的热泪。
我用力睁大了双眼,勉强于淹没了视线的灼烈浓烟中恢复神智的清醒,咬紧牙关,欲探手去取平日悬挂在腰侧的医用布包。然而偏偏那如雷贯耳的炮火突袭而至,登时震得整座房屋都在发出哀鸣一般的颤动,碎石与沙砾自房梁顶端倾斜而下,无意在房屋坍塌破碎的四角形成一道灰色的屏障。
——室外在刀剑横扫中血流成河,而客栈脆弱的石墙却在火光的毁灭侵蚀中摇摇欲坠。我几次想要从横穿了整个视野的细密箭雨中寻得空隙逃脱而出,然烈火灼烧下布满烟雾的后院早已是骇得一片狼藉,纵是伸长手想要寻得前方能予以求生的出口,最终只也会被空中落不尽的锋利箭矢所伤。
我张了张嘴唇,扯开嘶哑的喉咙唤了几声沐樾言的名字,无奈周遭过于嘈杂,待得人群后方那抹沉黑色的身影有所感应的时候,头顶分散碎裂的巨石已是漫天卷地压迫了下来,彻底将整间厨房的出口堵死。
远方的炮火仍在喧嚣,而刀剑相抵时所发出的刺耳声响却像是在逐步撤离。兴许是我的听觉正在随意识一并模糊,窒息的感觉在扭曲变形的房屋中不断遭受挤压推搡,一度蔓延至胸腔深处。我蜷缩在大块裂石坍塌所围成的缝隙里,下意识躬腰紧护着自己的小腹,唯恐让这尚未孕育成形的小生命受到半点伤害。
时间在漆黑的帷幕里一分一秒地流失。我抱着膝盖窝在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坍塌的碎石堆中,紧闭双眼,勉力维持自己无法局促的呼吸。
无法判断外界的硝烟与烈火还会持续多久,耳畔更是一串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响,在无时无刻地刺痛着我脆弱的耳膜。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将这么毫无意识地昏睡过去,然后就再也不会醒来,而不知何故,心底始终有一个顽强的声音在不断呐喊着我的名字,一遍接着一遍地,肆意温暖着我愈渐趋向于僵冷的四肢。
顾皓芊,活下去。
不要死,不可以死,绝不能死。
未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经历探索,若是就此长眠不醒,又会留下多少悔恨与遗憾?
落雨在渐渐衰颓的炮火声鸣中一点一滴地盘踞在我大脑深处,温柔地留下清澈明亮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