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小轿车的后排座位上,身上搭着商场年底活动赠送的那种薄毛毯。
车里空间狭窄,但他个子小,稍微蜷起腿,倒也不觉得逼仄。
车子在堵车的洪流之中晃晃悠悠地走走停停,频繁地刹车启动,晃得人头晕。
“醒啦?”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母亲将座椅往后移了一些,从缝隙间伸手帮他掖了掖毯角,“再睡会儿吧,这儿堵车,刚跑到一半呢。”
开车的是父亲,此时正趁着停下的空隙调整着空调的风向。
他往靠背上缩了缩,背后空荡荡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家人温和的笑容又是那么地普通而平常,令他很快打消了疑虑。
“再睡会儿吧,看你困成这样子,”母亲又说,“路上养足精神,等会儿到医院里排队挂号,还有得折腾呢。”
“没事儿,待会儿我去挂号,你们找地方坐着等着就行了,”父亲再次发动车子,跟着车流向前蹭了几米,抽空说道,“听说今天坐诊的这位主任大夫有名气,有本事,像时清这种病,他之前治好过好几例呢。能抢到他的号,让他好好帮咱看看,咱也能治好。”
“一定的,一定能好,”母亲附和道,“时清啊,之后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听到没?不许再光念叨着溜出去玩儿,先把身体养好了,将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方时清想说“我知道了”,喉咙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凝滞。有什么浓郁而化不开的东西从心头涌了上去,堵住了喉口,涌上了鼻端,涌上了眼眶。
母亲也没逼他非得表态承诺,过了一会儿,忽然又笑道:“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了?前两天你同学们还给你寄慰问卡来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难得人家都还记得咱,回去之后要好好谢谢人家呀。”
“唉,眼看着没两天就要小升初了,要不这两个月你就别回去了吧,休息过了暑假,就能直接去中学报道了。”父亲说着,突然支起了背部,兴奋道,“哎!前面路通了啊!”
“终于不堵了,这大清早的堵车真要命,”母亲也很高兴,“那咱快点走,再晚就要挂不上号了。”
挂档,踩油门,小轿车提升速度,稳稳地保持在道路限定的六十到七十迈之间。现在的路况很好,周围的车流也稀疏了一些。
但是——
“怎么了?”母亲扭过头诧然道,“怎么哭了?又疼了?先忍一下,等下车了我给你找止疼片……”
方时清不出声地摇摇头,眼泪不知为何不受克制地掉了下来。不,或许他是知道理由的,因为——
下一刻,一辆重型卡车突然从侧面挤了过来,就像喝醉酒似的,完全偏离了自己的车道,整个别到了这辆小轿车上。
重卡的车头直接将轿车的侧面撞得粉碎,玻璃和扭曲的钢片四下飞溅。
剧烈的冲撞和巨响以及惊呼之中,他整个人却像是漂浮起来了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毫无实感。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这果然是个梦。
※
“砰!”
方时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为了摆脱刚刚的噩梦,他不得不尽力从床上往下滚,摔下来的时候脑袋还在床帮上磕了一下,健康值掉了五点。
简单而整洁的小房间,舒适的单人床……这里依旧是清凉农场的那件小屋。他现在早就成年了,正身处游戏之中,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车后座上的小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