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她就来到s大。说“来”不准确,应该是“回来”。
因为她在s大的教职工生活区度过人生最初的十二年。哪怕离开已有六年(其实是五年多,四舍五入,后面全说六年),有关s大的记忆,都还栩栩如生。甚至于,她脑海中的s大,比今天的模样还要绿意盎然。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周文菲,叫许妙。
她的爸爸许开泰,二十三岁从部队退伍,成为喻慕琛校长的司机,那时校长还只是土木工程学院的院长。二十岁的周玉霞则是s大幼儿园的保育员,她有个叫黄惠南的表姐,是s大的行政老师。
黄惠南和喻院长的太太走得很近,由此撮合了两个小年轻。
他们恋爱两年,结婚生女,女儿便是许妙。再过几年,许开泰进了后勤处,有了正式编制,再提拔成小科长。因为这点小小的升迁,周玉霞开心好一阵子,觉得自己的后半生都踏实了。
但是在许妙十一岁那年,某个深夜,许开泰酒驾,在s大学外面的桥洞里撞死一位散步的老师。当然,他自己也死了。
三十五岁的周玉霞遭遇丧夫之痛,精神萎靡,连交通肇事的赔偿,都是喻副校长付的。因为许开泰开的那辆福特是他的,既然肇事者家属没有赔偿能力,车主肯定得承担连带责任。再说撞死的就是s大的同僚,喻校长更是不能省下这笔钱。
周玉霞带着许妙离开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回到亡夫的老家。但只过了半年她就再嫁,丈夫是许开泰生前最好的战友吴观荣。和许开泰在一起十四年,知道这个退伍军人是个多么讲义气的好汉,所以冥冥中,她觉得吴观荣是许开泰派来照顾她们母女的那个人。
但她忘了,那些哥们义气很重的人,往往容不得别人来置喙他在家庭中的权威。婚后第二年,吴观荣便动手打她。怕已改名为周文菲的许妙跟着遭殃,她把每个月辛苦挣来的薪水都拿去供女儿念寄宿的中学。
等到周文菲念高中,吴观荣还是会家暴她,但也许想明白,周文菲乖巧懂事,成绩也还可以,投资在这个继女身上,将来会有回报,所以不仅出了不算便宜的私立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还出了数学和英语补习班的费用。
但是,尽量地减少女儿面对阴晴不定的继父的次数,仍是周玉霞六年里最为焦虑不安的一件事情。
好在终于熬过去了。待到通知书寄来,待到亮闪闪的星星再次回到女儿的眼眸里,周玉霞轻易地被周文菲那句——“妈妈,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回s大去。”给说动了。
8月29日一大早,等吴观荣上班,母女两人火速收拾东西,连人带行李上了前往s市的列车,只留下一张纸条:“我送菲菲去上学,然后在表姐家住半个月就回来。”
到s大了,周玉霞却没领着女儿直奔表姐黄惠南家。她不想自己像个逃难的女人,花了一百元住在一家很破的旅馆里。第二天起床后,打开行李箱包到处找衣服。周文菲正在扎马尾,嘴里咬着橡皮筋,吐辞含糊得率真可爱:“妈妈,你身上这条裙子就可以啦。”
“我给你找。”周玉霞看女儿一眼,“成天穿着长袖长裤不热吗?”
女孩子撅了撅嘴,不说话,她扎了很简单的高马尾,妈妈不满意:“拆了,我给你重新弄。”
周文菲木偶似的坐到凳子上,让周玉霞给她梳麻花辫,小时候常梳的那种:麻花辫从左耳上方开始,编过头顶,一直编到右耳后面。最后的发梢用小皮筋绑着,藏在笔直乌黑的头发里。镜子里看,麻花辫就像个发箍。周文菲瞧着,觉得自己又变回那个叫妙妙的小女孩。奇怪的是——竟然不是喜欢或不喜欢,而是觉得那女孩挺陌生的,像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