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杀止杀,只会造就更多杀孽。”陆羡云道。
谢厌抖开折扇:“你错了,苍生的记性,通常不好。你看现在,除了戏文里翻来覆去说着,谁还记得三百年前建州与凉州,在胤国的版图内?再往远了看去,谁还记得千年前,统治七州的,是那个名为东华的王朝?”
陆羡云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蹙着眉沉默。片刻后,他再道:
“您还说,手中之剑,当以小家为先,而非国之大家。可若无国,何以为家?”
“若无家,何以为国?”谢厌搁下手中茶杯,将玉骨折扇合拢,在指间不断地转着花,“细数七州上万年历史,便是先有人,人再成家,家庭组成部族,最后,才是修筑城池、号为国家。”
“您——”陆羡云瞪大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谢厌一声哼笑:“众生云云,王不过一介凡人,同旁人无异。”
陆羡云的表情逐渐骇然,良久,道出一声“难怪”。
难怪那日霜水澄定,神都学院的山长会说那样一番话。
——神都乃中立学院,它所希望的,是七州安好,而非一国安好,是以上宫攸寻了谢厌与剑无雪这两个毫无家国观念之人,前往落雁湖秘境。
想通此间关节,陆羡云唰然起身:“在下不敢苟同。”接着捏碎一道符纸,自云舟离去。
步回风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老大,小云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是皇室子弟,你给他说这些,他肯定气啊!”
谢厌歪了歪头,表情并不在意:“我算是弄明白了,为何他身为山阴王的儿子,却自小就去了悬剑山庄。”
“为何?”步回风当即就被带跑话题。
“一颗仁心,不愿主战,便令他远离朝堂,做个侠士。但他,终究不能如山阴王所愿。”谢厌拖长语调,懒懒散散说道。
步回风又问:“这又是为何?”
哼笑一声,谢厌答:“他将身后的一姓一国看得太重。”
不知何时,桌上的乌龙茶被撤去,剑无雪在谢厌手边放了一碟荷花糕,重新烧水,预备煮水果茶。
行在云间,蚊虫不扰,四野宁静,星辰祥和,渐渐的,步回风靠着云舟边缘睡去。
谢厌不慢不紧地喝完整壶果茶,又看了几页话本,才寻思着要不要假装闭一会儿眼睛。
他完全不困,但剑无雪这尊冰雕杵在他对面,让他不由生出些许压力,并觉得熬夜不睡是不好的习惯。
于是在冰雕的注视下,谢厌摸出一个枕头,往怀里一抱、一滚,背对他。
这样假装着,后半夜时倒是真睡着了,不过醒来,发现自己竟滚到了剑无雪怀里,把人家当做枕头给压着。
往旁一瞧,自己的枕头竟是被步回风扯了去,盖在脸上,遮蔽亮堂一宿的星光。
此时星光渐落,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昼阳初升的景象。
谢厌没心思看,却也摇摇晃晃坐起身,方觉背上微凉,披风便盖了下来。
剑无雪也醒了。
“约莫再过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落凤城。”剑无雪往云下一探,轻声对谢厌道。
“你何时对地界这么熟了?”谢厌跪坐在软垫上,慢条斯理挑起眉梢,“是忆起从前之事了?”
剑无雪蹙眉:“未曾,但心底有个声音那样告诉我。”
谢厌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等到了落凤城,让最千秋再帮你瞧瞧。”
剑无雪却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