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几许嗤嘲。太夫人转身看向迟妈妈,沉声命道“去准备笔墨纸砚,再多点几盏蜡烛,我这媳妇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郑重发愿毕生守节。”
迟妈妈未敢多话,低声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她端着笔墨纸砚匆匆而入,身后的玥菀也手持两盏烛台,紧跟其后。
祠堂里瞬间被烛火照得明亮,迟妈妈将托盘里的笔墨纸砚放到地上,在出岫面前一字排开,而后静默离去。玥菀也将烛台安放在角落里,恭敬地退了出去。
祠堂内忽又变作婆媳两人,太夫人端起最近处的一盏烛台,看向出岫“你写吧,我亲自为你执灯照明。”
出岫垂眸看着面前的笔墨纸砚,竟是放不下怀中的两截牌位。犹记得九年前,也有人送给她一套笔墨纸砚狼毫湖笔、松烟徽墨、檀香笺纸、紫金端砚,还有那雕刻在精美锦盒外的朵朵芍药。
那套她一直珍藏着的文房四宝,是云辞最初给她的情爱。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辽阔深邃的爱情,还有什么人能及得上呢与云辞的过往回忆、点点滴滴,已足够温暖她的余生,让她永生永世地追忆下去。
而沈予,她早该放他自由
想到此处,出岫终于能够放下怀中的牌位,迅速执笔蘸墨“威远侯见字如晤”。
写下这七个字后,出岫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泪意再次盈满她的眼眶,也模糊了眼前的雪白纸张。一滴、两滴,点点湿意终于浸透纸背,将“威远侯”三个字氤氲成一团墨迹,出岫却再也难以下笔。
是的,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颤抖,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夺眶而出,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写不出来
“啪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祠堂内异常清晰,这一次,并非出岫掉落的泪水,而是笔尖的墨汁。漆黑如夜色,沉黯如人心,如此绝情冷酷与残忍,千言万语,无语凝噎。
太夫人则一直沉稳地手持烛台,冷眼旁观这一切。她不再讽刺,也不催促,如同俯瞰世间的神祇,将出岫这颗心看得透透彻彻。
到底,还是出岫认输了,她攥紧手中的毫笔,一言一语断断续续,破碎地划过这夜色“是我不贞,我无颜面对侯爷”
她跪在蒲团上,以双手撑地,泪水肆虐而出“我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眼前是云辞断裂开来的牌位,正正从那一个“云”字一分为二,截成两段。而她作为云辞的妻,面对他的牌位,竟无法做到对另一个男人绝情弃爱
“写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太夫人凝声反问,但已不需要任何答案。
眼前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以整个身躯撑起云氏,苦苦挣扎在这繁华世间;亦是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在无数个夜里独自流泪,在白昼里尽职尽责扮演好云氏的主母。可今夜,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跪倒在这祠堂之内。
太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缓缓俯身将烛台搁在地上,又执起那张写过字的纸。被泪水和墨迹浸染过后,这张纸已失去了意义沈予永不会收到。
太夫人轻轻抬手,将纸张放在火舌上舔尽“既然你写不出来,证明你对他有情,这样的媳妇云氏不要。等到三年期限一过,你就走吧。”
当最后一缕火星溅起时,祠堂外忽然雷声大作,风声肆虐,将满地的纸灰吹散在空中。烟岚城的五月,夏季的第一场雨,终于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夜晚悄然来临。
烟岚城的夏雨总会持续一阵子,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杀伐驰骋、惊心动魄。而这一场雨,便足足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