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栈中,定王已侯了多时。
临近正月底, 本该是春归天暖的时候, 泰州境内, 却还是冷风侵骨。有日头时尚且温暖,等金乌西沉, 阵阵冷风便往衣领里头灌, 令人手足发凉。
徐煜的三万大军, 便赶着最后一抹夕阳, 如黑云般压了过来。
定王闻讯登上城楼, 一贯肃然的容貌愈发冷厉,黑沉沉的剑悬在腰间,端然站在城楼上,将影子拉得极长。
从傍晚到次日丑时, 整整四个时辰,徐煜发起了十几次攻击,然而每一回都被击退。
这城池瞧着不及凉城的坚固, 然而因是依山势而建, 位置极好,那百十斤重的巨石砸下,携着极重的力道沿坡滚来, 将东襄军阵冲击得散乱。这是徐煜早就料到的事情,起初并无惧意——即便对方攻势勇猛,那巨石却也有用完的时候,况只要有人登上城墙,这威胁自然解除殆尽。他手中多的是悍勇士兵,可堪攻城。
然而士兵们蚂蚁般蜂拥上去,每回都难靠近城墙。定王麾下士兵虽少,却占了地势之利,如雨的弓箭自高处射来,令无数士兵在城墙四五十步外止步。再往前,便是滚烫的热水桐油泼下,连攻城的云梯都难以搬过去。
小栈的城池不大,定王既诱了徐煜过来,便做过极周密的安排——
先前从徐耿处夺来的军械军资已分拨运入城中,那五千名守城军士分作三十队,在城墙上驻守,井然有序。
定王在抵达小栈后不久,便派兵四处搜寻劝说,将外出逃难,在东襄铁蹄践踏下怀有仇恨的百姓带入城中。五千名士兵固守城墙,城墙下则是久经战乱的百姓,不管男女老幼,但凡能活动手脚的,皆点了灶火煮油,陆续送上城墙。年轻的男子们则不断将早已备好的滚石箭支搬上城墙,不浪费半点兵力。这般热情,更是令士气高涨,将小小的城池防得铁桶一般。
徐煜振奋踊跃而来,哪肯轻易放弃,每一波士兵葬身城墙下,便派人继续往前冲。最多的一回,竟派了近万人蜂拥而上,险些冲上城墙,却还是被杀退。
乌沉的天幕下,星月暗淡无光,唯有城墙四周滚石堆积如山,中间躺满了东襄伤亡的士兵。满地桐油意犹未尽的燃烧,逃不出火海的东襄士兵便在火焰中发出焦臭的气味。
夜色越深,场景便越恐怖,越发令残余的东襄士兵胆寒。
而城楼之上,大魏的士兵却还是松树般严阵以待。被攻破的缺口处,年轻的百姓男儿红着眼睛手扶滚石,时刻准备将其推下。
最醒目的是城楼之上,那临城墙而立、黑袍覆身的男人,宛若暗夜中的神。抛开镇定有序的指挥不说,单是他臂间那把劲弓,就曾同时射出三箭,迅猛的透体而过,同时取了临近城墙的六人性命。甚至在徐煜催马趋近时,隔着两百步的距离,有铁箭破空疾劲射来,险险擦着徐煜脖颈而过,将他身后的卫兵射翻马下。
那样的箭术,即使找遍整个东襄,也寻不出能与之相较的人来。
隔着将近一里的距离,那夜风中端然矗立的身影依旧令人畏惧。
徐煜麾下除了伤亡之人,还有万余士兵严阵而列,却没有多少人敢冲上前去——
四个时辰的攻城,每一波冲上去都是伤亡,对方的守城将士如同铁铸,再猛烈的攻势下,依旧坚守不退。夜色中可怖的火焰令人胆寒,那股焦臭的气味更是随风弥散,战友在其中痛苦哀嚎,绝望求援,没几个人敢于穿过那一道火线。
徐煜见士气低沉,终于放弃,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