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再次沉默,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姬渊模糊在沉沉黑暗中的俊颜上,描摩良久后才问,“那么你呢,成就了我之后,你难道就没有想要的?你自身难道毫无所求?”
“我不是说过了么?”姬渊的笑声充满着期待的温柔,“我只要王爷莫负了这大魏天下。”
“可我始终不明白,以你才貌智慧,以父皇对你的宠爱, 你如何不能活得富贵潇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偏偏你要卷进这等事中,处处为我绸缪,为我犯险?”楚烈长长叹息一声,“如此一想,我又忍不住要庆幸你不是我诸位兄弟间的一个, 否则我便会觉得世间既已有你,天地又何必生我。”
姬渊微怔,又笑起来,缓缓道,“天地生王爷是为英主,生姬渊只是为成为王爷足下一块垫脚石罢了。也许这就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缘分。”
夜色沉沉,熏笼里的炭火亮着红光,他们二人皆是不语,唯有彼此那一双在黑暗中清亮得出奇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对方。屋子里静默许久,楚玄才缓缓笑起来,“我很期待你陪我走完这一段路。姬渊,你绝对不会背弃我,对不对?”
“姬渊绝对不会背弃王爷,”姬渊郑重承诺,“我会一直陪着王爷,直到王爷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楚玄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替他拉好了被子,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此番我大胜还朝,父皇说待相王到金陵后,便为我大宴庆功。那时纵有轻歌美酒,但若无你的中州韵,便都索然无味。”
“王爷放心,我不过伤了皮肉,养上几日便可走动。”姬渊也笑道,“到大宴那日必当为王爷粉墨登场。”
姬渊何尝未察觉在廷杖时,韩忠曾想对他下死手,然而他什么都未问,楚玄也什么都未提。有些矛盾是必然的,逃不开,躲不掉,只能视而不见。
“王爷,秦王很快会有后招,”姬渊忽然沉声道,“我们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睡吧。”楚玄在黑暗中点点头,便转身出了屋子。
在屋门关上的一瞬间,姬渊那模糊在黑暗中的脸上笑意缓缓收起,他睁着眼睛看着熏笼中泛着红光的炭火,极是复杂地叹了口气。
***
深夜的刑部大牢里,楚烈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身上的鞭伤疼得他难以入睡。皇上虽已知天命,但下起手来还真是用尽了全力,鞭鞭见血,毫不留情。
小的时候,他曾见过皇上打楚玄,用的也是鞭子。那时楚玄不过六岁,身边的小内侍为讨好他便从外面给他弄了些野传歪书,他常在上课时偷看。一次,被皇上发现,一怒之下便命他脱了上衣跪在诸皇子面前受罚。
那日的阳光极好,楚玄光洁细腻的背反着阳光,白得亮眼。他站在诸皇子间,亲眼看着那片洁白的背随着皇上手中呼呼鞭响,一条条血痕重叠交加,如雪地里凄美绽放的血色之花攀爬在楚玄的背上。
其实,皇上会发现楚玄上课开小差,是他的手笔。他想看着皇上对楚玄失望,对楚玄愤怒,他以为他会觉得痛快。
然而,当他看见皇上对着楚玄挥鞭时的神情,却丝毫未觉得开心。因为皇上的神情充满着为父者恨铁不成铜的愤怒,那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时才有的神情。
后来,他见过皇上打楚宣,打楚玉,打过他许多兄弟。他总是能在皇上打他的兄弟时,看见皇上身为父亲的那一面。唯有自己,他从未亲身感受过皇上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