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器按下,一直背对着大家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不同于所有人,他的眼中既没有压抑数日一朝出头的意气飞扬,也没有初次面圣的小心翼翼。他的眼神似乎无波,但却清清亮亮,如同一碗乘着日光的白水,能映出所有的不洁,却无意映出那些不洁。他朝向那三个练习生的方向淡淡地扫了一眼,不用任何台词,屋子里的所有人便都被带入剧情,仿佛那三个练习生就是剧本里排挤了主人公的贵公子们。
森穆以为百里观萧会演出一丝愤怒,或者至少,会有一丝嘲讽。然而什么都没有,他的目光非常平,和他一进门时没什么两样,完完全全就是他平时的样子。
但也有一丝不同,那目光比他平时更加清亮,熠熠生辉,如同能直看进人的心底。
森穆心里咯噔一声,他忽然之间终于意识到——他自己刚才的演绎虽然超越了前面的练习生,但是终究忽略了背景资料上的四个字:“才华难掩”。
是才华难掩,即便受了排挤,也依旧渐渐被人发现。而不是自负才华,所以迎着刁难继续争取。
看似不起眼的四个字,其实已经交代了主角清冷无争的性格特点。这场试戏的题目叫“议政”,刚才百里观萧提点了他一句,于是他想到了这题目应该是“以何种姿态议政”,却不料还是想浅了一层。这场试戏看似非常考验演员的灵活性,但其实分明是命题作文,背景资料已经完完全全地暗示出了角色最核心的形象特点。如果演员能吃透剧本,能理解到这个层面上,那么,演出一个与世无争的角色其实反而并不困难。
森穆忍不住在想,这屋子里的试戏者,除了百里观萧,竟然没有人能看出这场试戏的真正考察点——并不是演技,而是演员对剧本的理解和把握。
森穆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千番,百里观萧也刚好抬脚自如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个早就被他在心中圈定的经纪人面前,站定。
清冷如同云中仙的面庞上忽然绽放了笑意,如同一抹皎皎月光,智慧而慈悲。百里观萧对着那个经纪人,轻声道:“草民不才,反而认为君上应将钱粮用作赈灾。为君之道有三:驭下应恩威并施;御敌可刚柔并济;对民则应得仁取仁。我朝攘外是为扩充疆土,敢问君上,击垮外寇后,今日受灾之乡可算我朝疆土吗?”
寂静。
整个舞蹈室静谧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或深或浅的呼吸声。
穿着黑色真丝衬衫的男人站在屋子中央,分明是现代的打扮,分明是普通的短发,但却一瞬间如同一个真正的古代谋者,年轻稚气却难掩才华,举手投足尽是惊才绝艳。
经纪人先生定定地盯着百里观萧的一双黑眸,百里观萧也毫无不自然,大大方方地回望。森穆在他身侧看的都呆住了,一忽觉得这是那个戏中根本不在意帝王嘉奖与否的状元郎,一忽又觉得这其实就是那个根本不在意试镜结果究竟如何的李观萧。
戏中景,戏外情,交缠难分。明明没有任何场景,甚至无人搭戏,却让人很难说清现在站在那里带着清浅笑意的是那个来试戏的年轻人,还是那个根本无意苦争春的少年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