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一日都数着晨晖,算着夕落,望着东墙上那道日渐淡去的白痕,想着,不知何时,墙头才会再探出那张笑眼中闪着星辰的脸。
杨慎行上任鸿胪寺卿之职尚不足一年,却已能在这样的场合中镇定自如,半点不叫人瞧出自己的心绪。
他虽是恍着神,唇角淡淡疏离的浅笑却始终在。当侍者欲为他添满酒盏时,他立即虚虚伸手拦下,浅声道:“多谢,我不喝酒。劳烦替我拿一壶热茶吧。”
侍者歉意躬身,忙垂首退下,依言去替他另备热茶。
自杨慎行上任以来,京中许多人都知,鸿胪寺卿不喝酒,却仿佛没人知是为何。
只有他自己清楚,六年前那壶酒喝完之后的每个晨昏,举目四顾,只余仓惶的空旷。那对只要见着他就像是会烁起璀璨星光的笑眼,无论何处,都再寻不着了。
“既不喝酒,你是干嘛来了?”旁座的好友崔盛轻拍他的肩,嘲笑的意图十分明显。
“干卿底事?”杨慎行便是这随意一瞪,眉目间也是丽色横波,惊得崔盛慌忙抬手挡了挡眼。
两人自小交好,可直到如今,崔盛对友人这张一不留神就会美到叫人心惊的脸依旧充满“敬畏”。
此时有人过来找他二人攀谈,崔盛便正襟危坐,端出内卫大统领的威仪架势,一时也忘记追问杨慎行盯着剑南铁骑那桌人瞧了半晌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侍者去而复返,果然换上一壶热茶。
杨慎行举止端雅,徐徐将面前空盏斟满,自若地与来人及崔盛叙些场面话,眼神却始终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个看似闹腾实则无措的身影。
那头被盯了一晚上的人偶尔与他目光交错,却总是急急瞥开。虽只就那么几回的目光短暂相触,可杨慎行心头早已风急浪高。
那对眼眸他再熟悉不过了。可六年过去,那对眸子里到底又多了些许从前没有的平和与钝重。
最重要的是,六年过去,那对眼眸望向他时,再不会笑得如有星辰熠熠,像随时会扑出来洒落一地微光。
她甚至对他是,视若无睹。
****
虽说兵部尚书今日设宴的名义是替即将离京的剑南铁骑有功将领践行,但惯见沙场铁血的军旅之人终究不擅机锋漫天、暗流涌动的官场之道。
酒过几巡后,这宴终究还是成了交际应酬。
好在主家是兵部尚书,大约早料到今日的主角们会拘束不自在,便令人在中庭的凉亭中另做了布置。
听侍者说主家在凉亭中还专为他们置了一桌,沈蔚与秦红玉便挑眉交换了眼色。
一众剑南铁骑的故旧同袍默契非常,自沈蔚与秦红玉率先溜出去之后,便也陆续找了托辞自正厅奔出,没多时就在凉亭中聚齐。
秋夜的中庭燥热却静谧,就着凉亭中的酒菜,这群人才终于撒开了性子,坐没坐相地勾肩搭背痛快忆起当年。
沈蔚长舒一口气,接过秦红玉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后,环视众人,轻声询道:“明日,你们几时出城?”
众人立时七嘴八舌各说各话,细听却又全是同个意思:别送。
此次圣主对剑南铁骑的封赏不可谓不丰厚,但多是钱财田宅之类,真真算得上加官进爵的,只沈蔚与秦红玉二人。
不过,沈蔚所得也不过是个征西将军的虚衔,外加一道留京侯任的旨意,秦红玉倒是实实在在接旨领剑南铁骑中军主将的。
沈蔚执盏与众人再饮一杯,掩去眸中别离的伤感,爽朗笑道:“那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