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当然听出弦外之音,因她话里似嫌了宝玉,便把心有些许冷淡了,又东拉西扯一车子的闲话,方打发人送还回去。
黛玉也都不理论,将携带的礼物一分分打点妥当,俱是和水澜从姑苏带回的笔墨纸砚等玩器,再差人挨门送与众姐妹兄弟,厚薄均是一般,并不遗漏一处。
正要告辞之时,却见赵姨娘兴兴头头的拿东西走过来,屈膝一挥帕子,眉花眼笑的嚷:“还没贺过王妃娘娘大喜呢。娘娘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不比那小门商户的没见识,连我和环哥还有周姨娘的都想到了,这气派怎么不叫人敬奉。”
黛玉原不大理会她,只瞅了一眼,身旁的紫鹃忙伶俐的接嘴:“左右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姨娘欢喜就收下罢,咱们正要去向老太太告辞,就不便耽搁了。”
赵姨娘碰了个软钉子,心中难免不忿,只得陪笑说道:“紫鹃姑娘说的是,王妃娘娘是贵人,忙碌了一天该歇歇。”
黛玉笑了笑,于是带着两名丫鬟出去。刚穿过游廊,顶头看到香菱往这儿来,笑嘻嘻的向她问安:“王妃娘娘可安好?”
不妨遇到她,黛玉倒十分高兴,遂拉到身边笑问:“你这个傻丫头,这会子大热天的打那里过来?”
香菱与黛玉素有个半师名分,如今见她与往日并无差别,越发亲热道:“我从我们姑娘那里过来。听说王妃来了,我想着许久不见到,上一回你归宁我也不好过去,总算逮着个机遇了。”
黛玉因她还念自己,心里跟着一暖,携着她的手欲向潇湘馆走,却见香菱摆摆手,欲言又止的拧眉:“王妃别过那里去,咱们到园子别的地方那里坐坐。”
香菱本不擅掩饰,黛玉又极敏感,陡然勾起疑心。一行走,看两边无人,一行问:“你别在我这弄鬼儿,老实说潇湘馆挪作了何用?你要不说,我自己去看!”故意转身就走。
那香菱急了,赶忙向前拦住道:“好姐姐,千万别去。要有心瞒你,把我想做了什么人?不过是不愿你看了徒增烦恼。”
黛玉听闻,还有如何不懂,却轻描淡写的一哂:“不过一外物,随它去,咱们在一处清净地说会子话。”
两人寻到一处池边的树荫下坐了,谈讲些这一个看了什么诗,那一个得了什么册子,又问下家务人情事。黛玉一句也没提宝钗与宝玉,香菱略有一丝诧异,耐不住问她:“你从前不是这样为人,现在一点都不在意,好似换了内囊。”
说的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拿绢面扇拍她在膀子上,轻嗔道:“更胡说了。”停了一瞬,又道,“其实你也没错。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做不来那些事情。从前许多事挣不脱,才会苦苦挣扎,现在跳离了圈子,真真明白了你说的‘江南山水,边塞风光’,天地既那么广袤,合乎人心这么狭窄?”
香菱垂着头思索了半日,方点头长舒一口气:“我懂了。”突然仰起脸,一双荔枝眼晶亮发光,痴痴的感慨:“所以说,我好生羡慕你,要是我也能脱出去,到外头走一走,便不枉费父母给的一条命。”
黛玉听了,心底似有感触,渐渐笑了起来:“好丫头,人要有美梦方可成真。你既打着主意,将来有我能添助力的,定义不相辞就是!”
两个姣好少女挨肩相视一笑,忽有一阵冷风微拂而过,激起波光潋滟,将两句碎语也偶然吹到了耳朵里。
黛玉在窗眼内望外一看,果见水澜站在窗下,笑吟吟的瞅着她:“今个是放榜的日子,城门那里有状元巡街和跳魁星的大戏,很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