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热,周老穿的是上世纪改良长袍,薄薄一层青布,掩映在深绿矮树间。魏北思量半晌,拿不准形容词。他见周柯说起《聚焦》停办一事,嗅到一点时过境迁的沉寂。
好似这一晃神儿,大半个世纪过去,老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矗立在依然纷繁的世界里,却找不到来时路。身边志同道合的朋友挨着离开,连那些曾与他对峙叫嚣的人,也即将消声。
要说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刺多,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约莫在周柯心里,四恨来时路茫茫。
走得太快、太远,在后半辈子某些惊醒的、重足而立的时刻,他已无缘瞧见百花再度盛开。而与他同时代的奔走呼号的人,亦只剩下荒冢枯骨般的回音了。
唯剩什么呢。
魏北坐在副驾,夏风吹得他微眯了眼。沈南逸开车速度挺快,稍不注意就闯几个红灯。魏北曾劝他慢点,太快容易车祸。
沈南逸无所谓,一手夹烟一手搭着方向盘。死就死了,他说。
魏北当初品了品,品出点与沈南逸性格相关的东西,与沈南逸从周柯那里学到的相关东西。
大无畏的,随了性的。明白人皆向死而生,于是时时刻刻准备赴死。
魏北想,周老那辈人,或许就唯剩一把风骨了。
在现代社会部分人看来显得愚蠢、不变通、甚至有人说它是幼稚的——风骨。
而魏北真心羡慕的。
“等会儿到了聚焦,不管什么场面,你别讲话。”
沈南逸脚尖轻点油门,如蛇般游走在龟行的车流里。
魏北常不自觉地开快车,但不习惯坐快车。速度一起来,表盘猛地往右转,他往后紧紧贴着座椅,神色不自在。“既然周老师和聚焦的主编当年不对付,为什么还要你去带话。”
沈南逸用余光瞥一眼魏北,皱眉,“跟我这几年,坐车依然没长进。”
“是是是,好几年了我什么都适应,就是不能适应南哥的灵魂漂移。爷,您看着点儿,三百米红灯!”魏北最近尝到甜头,压根没察觉自己说话的口吻早都飘了。
沈南逸却很受用,去年底接了辛博欧回来,魏北跟他说话基本是能省则省,必答的时候才拗开嘴唇讲一些。他依然喜欢初识的魏北,那个敢与他辩论文学的半吊子小年轻。
车速减慢,风势柔和,沈南逸让魏北给他点根烟。
“老爷子不是不对付,他们那个年代,没什么不对付的人。往好了说,其实是英雄所见略同。”
魏北在沈南逸开车时给他点烟,很少以对方叼烟,他递打火机的方式。他们要更特别一些,魏北先将烟头含在自己嘴里,火苗轻轻跳,滋滋地烧着烟草。第一口烟雾进入他的肺腑,有时还会抽第二口。接着,他再把香烟送到沈南逸唇边,看那性感的嘴唇将其衔住,烟雾呼出。
如此烟头是湿润的,沾着年轻人少许唾液。沈南逸含着烟头,舌尖在上面舔了舔。大概是心情不错,又伸手在魏北头发上揉了揉。温柔缱绻。
这般温柔,魏北没受过。他居然耳朵发红,缩了下脖子“但我听传闻说《聚焦》的总编写文章骂周老师,骂得还挺、挺那什么。”
“有辱斯文,”沈南逸接道,“你直接说就行,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二老对骂的阵仗,讲是有辱斯文,这都太斯文了。分明是用词劲爆,什么拆祖宗坟、扒寡妇门、欺师弄徒的狗玩意。
魏北不理解,“多年前就结下死梁子,周老师还这样挂念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