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儿听她声气不对,连忙收起笑容,接过她手里的小藤箱,低声道“可该累着了回来得倒早”那妇人回头看汽车已经驶开了,便向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骂道“去便去了,你可别再回来我们是完了”睨儿看她是真动了大气,便不敢再插嘴。那妇人瞅了睨儿一眼,先是不屑对她诉苦的神气,自己发了一会愣,然后鼻子里酸酸地笑了一声道“睨儿你听听,巴巴的一大早请我到海边去,原来是借我做幌子呢。他要约玛琳赵,她们广东人家规严,怕她父亲不答应,有了长辈在场监督,赵家的千金就有了护身符。他打的这种主意,亏他对我说得出口”睨儿忙不迭跌脚叹息,骂姓乔的该死。那妇人且不理会她,透过一口气来接下去说道“我替人拉拢是常事,姓乔的你不该不把话说明白了,作弄老娘。老娘眼睛里瞧过的人就多了,人人眼睛里有了我就不能有第二个人。唱戏唱到私订终身后花园,反正轮不到我去扮奶妈吃酒,我不惯做陪客姓乔的你这小杂种,你爸爸巴结英国人弄了个爵士衔,你妈可是来历不明的葡萄牙婊子,澳门摇摊场子上数筹码的。你这猴儿崽子,胆大包天,到老娘面前捣起鬼来了”一面数落着,把面纱一掀,掀到帽子后头去,移步上阶。
薇龙这才看见她的脸,毕竟上了几岁年纪,白腻中略透青苍,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这一季巴黎新拟的“桑子红”。薇龙却认识那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父亲的照相簿里珍藏着一张泛了黄的“全家福”照片,里面便有这双眼睛。美人老去了,眼睛却没老。薇龙心里一震,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再听睨儿跟在姑母后面问道“乔家那小子再俏皮也俏皮不过您。难道您真陪他去把赵姑娘接了出来不成”那妇人这才眉飞色舞起来,道“我不见得那么傻他在汽车上一提议,我就说好吧,去接她,但是三个人怪僵的,你再去找一个人来。他倒赞成,可是他主张先接了玛琳赵再邀人,免得二男二女,又让赵老爷瞎疑心。我说我们顺手牵羊,拉了赵老太爷来,岂不是好我不会游泳,赵老太爷也不会,躺在沙滩上晒晒太阳,也有个伴儿。姓乔的半天不言语,末了说算了罢还是我们两个人去清静些。我说怎么啦他只闷着头开车;我看看快到浅水湾了,推说中了暑,逼着他一口气又把车开了回来,累了他一身大汗,要停下来喝瓶汽水,我也不许;总算出了一口气。”睨儿拍手笑道“真痛快少奶摆布得他也够了只是一件,明儿请客,想必他那一份帖子是取消了,还得另找人补缺吧请少奶的示。”那妇人偏着头想了一想道“请谁呢这批英国军官一来了就算计我的酒,可是又不中用,喝多了就烂醉如泥。哦你给我记着,那陆军中尉,下次不要他上门了,他喝醉了尽粘着睇睇胡调,不成体统”睨儿连声答应着。那妇人又道“乔诚爵士有电话来没有”睨儿摇了摇头笑道“我真是不懂了从前我们爷在世,乔家老小两三代的人,成天电话不断,鬼鬼祟祟地想尽方法,给少奶找麻烦,害我们底下人心惊肉跳,只怕爷知道了要恼。如今少奶的朋友都是过了明路的了,他们反而一个个拿班做势起来”那妇人道“有什么难懂的贼骨头脾气罢了必得偷偷摸摸的,才有意思”睨儿道“少奶再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不怕他们不眼红”那妇人道“呸又讲呆话了。我告诉你”说到这里,石级走完了,见铁门边有生人,便顿住了口。薇龙放胆上前,叫了一声姑妈。她姑妈梁太太把下巴颏儿一抬,眯着眼望了她一望。
薇龙自己报名道“姑妈,我是葛豫琨的女儿。”梁太太劈头便问道“葛豫琨死了么”薇龙道“我爸爸托福还在。”梁太太道“他知道你来找我么”薇龙一时答不出话来,梁太太道“你快请罢,给他知道了,有一场大闹呢我这里不是你走动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薇龙赔笑道“不怪姑妈生气,我们到了香港这多时,也没有来给姑妈请安,实在是该死”梁太太道“哟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