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6)
可爱的桃子式的瓷缸,盛着爽身粉;墙上钉着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上,母亲用铅笔浓浓的加上了裁缝,荐头行,豆腐浆,舅母,三阿姨的电话号码她把揪着床单,只想回去,回去,回去越急,病越好的慢。等到这病有了起色,香港那霪雨连绵的夏季早已结束,是萧爽的秋天了。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可是她为了乔琪,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她不能够应付任何人。乔琪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势力下。她明明知道乔琪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引起的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面的天。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秋深了。一只鸟向山巅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山那边去了。薇龙闭上了眼睛。啊,乔琪有一天他会需要她的,那时候,她生活在另一个家庭的狭小的范围里太久了;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那时候,他再要她回来,太晚了。她突然决定不走了无论怎样不走。从这一刹那起,她五分钟换一个主意走不走走不走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像油煎似的。因为要早早结束这苦痛,到得她可以出门了,就忙着去定船票。定了船票回来,天快晚了,风沙啦沙啦吹着矮竹子,很有些寒意。竹子外面的海,海外面的天,都已经灰的灰,黄的黄,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在暮色苍茫中,一路上高高下下开着碗口大的红花。
薇龙正走着,背后开来一辆汽车,开到她跟前就停下了。薇龙认得是乔琪的车,正眼也不向他看,加紧了脚步向前走去,乔琪开着车缓缓的跟着,跟了好一截子。薇龙病才好,人还有些虚弱,早累出了一身汗,只得停下来歇一会儿脚,那车也停住了。
薇龙猜着乔琪一定趁着这机会,有一番表白,不料他竟一句话也没有,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
薇龙见了,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连忙向前继续走去,乔琪这一次就不再跟上来了。薇龙走到转弯的地方,回头望一望,他的车依旧在那儿。天完全黑了,整个的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
薇龙回到了梁宅,问知梁太太在小书房里,便寻到书房里来。书房里只在梁太太身边点了一盏水绿小台灯,薇龙离着她老远,在一张金漆椅子上坐下了,两人隔了好些时都没有开口。房里满是那类似杏仁露的强烈的蔻丹的气味,梁太太正搽完蔻丹,尖尖的翘着两只手,等它干。两只雪白的手,仿佛才上过拶子似的,夹破了指尖,血滴滴的。
薇龙脸不向着梁太太,慢慢地说“姑妈,乔琪不结婚,一大半是因为经济的关系吗”梁太太答道“他并不是没有钱娶亲。乔家虽是不济,也不会养不活一房媳妇。就是乔琪有这心高气傲的毛病,总愿意两口子在外面过舒服一些,而且还有一层,乔家的家庭组织太复杂,他家的媳妇岂是好做的若是新娘子自己有些钱,也可以少受些气,少看许多怪嘴脸。”薇龙道“那么,他打算娶个妆奁丰厚的小姐。”梁太太不做声。薇龙垂着头,小声道“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梁太太向她飘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薇龙被她激红了脸,辩道“怎么见得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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