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庆回过头去向着窗外。那公共汽车猛地转了一个弯,人手里的杜鹃花受了震,簌簌乱飞。传庆再看丹朱时,不禁咦了一声道“你哭了”丹朱道“我哭做什么我从来不哭的”然而她终于凄哽地质问道“你你老是使我觉得我犯了法仿佛我没有权利这么快乐其实,我快乐,又不碍着你什么”传庆取过她手里的书,把上面的水渍子擦了一擦,道“这是言教授新编的讲义么我还没有买呢。你想可笑么,我跟他念了半年书,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丹朱道“我喜欢他的名字。我常常告诉他,他的名字比人漂亮。”传庆在书面上找到了,读出来道“言子夜”他把书搁了下来,偏着头想了一想,又拿起来念了一遍道“言子夜”这一次,他有点犹疑,仿佛不大认识这几个字。丹朱道“这名字取得不好么”传庆笑道“好怎么不好知道你有个好爸爸什么都好,就是把你惯坏了”丹朱轻轻地啐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该下去了。再见罢”
她走了,传庆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又仿佛盹着了似的。前面站着的抱着杜鹃花的人也下去了,窗外少了杜鹃花,只剩下灰色的街。他的脸,换了一副背景,也似乎是黄了,暗了。
车再转了个弯。棕榈树沙沙地擦着窗户,他跳起身来,拉了拉铃,车停了,他就下了车。
他家是一座大宅。他们初从上海搬来的时候,满院子的花木。没两三年的工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阳光晒着,满眼的荒凉。一个打杂的,在草地上拖翻了一张藤椅子,把一壶滚水浇了上去,杀臭虫。
屋子里面,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那朱漆楼梯的扶手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远远的上去了。传庆蹑手蹑脚上了楼,觑人不见,一溜烟向他的卧室里奔去。不料那陈旧的地板吱吱格格一阵响,让刘妈听见了,迎面拦住道“少爷回来了见过了老太太没有”传庆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总要见到的,忙什么”刘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来了你别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鬼鬼祟祟地躲着人趁早去罢,打个照面就完事了。不去,又是一场气”传庆忽然年纪小了七八岁,咬紧了牙,抵死不肯去。刘妈越是推推搡搡,他越是挨挨蹭蹭。刘妈是他母亲当初陪嫁的女佣。在家里,他憎厌刘妈,正如同在学校里他憎厌言丹朱一般。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冷的彻骨酸心。
他终于因为憎恶刘妈的缘故,只求脱身,答应去见他父亲与后母。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