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停稳,恭桓便握着腰间的弯月钩翻身下马,他神色肃穆地行至车前,一礼,屈膝便道“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免。”车内,王玉溪单手支额,目光隔着车帷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了然问道“吾回城之事,阿翁已晓”
“南城门观者如堵,天骄公主求见您的消息一传,便都奔走相告了。”说着,恭桓拧了拧眉,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敢问这家中肃清一事,该当如何”
王玉溪此次暗中回邺,便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处理族中之事的。但如今,因周天骄撞破了他的行迹,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罢了,只当好事多磨”微风拂过窗棂,王玉溪的笑温和至极,早定的计划因这插曲全盘落空,他也真真未恼。一阵安静中,他明亮的眸子忽转向一旁的空榻,单手扶着琴面,眸光深幽,在恭桓疑惑的目光中,竟是轻笑着,一字一顿地喃喃自语道:“周天骄么很有趣不是么”
闻言,不光恭桓,马车左右近侍也嗖的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他们这主子,向来视女子如蛇蝎蝼蚁,何曾道过哪家姑子有趣
见状,王玉溪却是淡淡一笑,他疲懒地阖上眼,徐徐道“回府。”
銮铃叮叮,当马车驰入宫道,周如水的记忆便也如那些长在宫瓦上的楞草,一点点生出了枝桠来。这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这是她真正的故乡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情弥漫在她心尖,她的鼻头忽又涌起酸涩,泪水渐渐迷蒙了视线。
她明白,想要改变命运,光靠愿望是不够的,还需有力量,能够将自个连根从过去中拔起,即便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的力量。
周如水掀开了帷帘,趴在车窗上,探出了头去。
本是同根生,公子沐笙也似是有感应地回过了头来。他看见周如水正望着他,煞白的脸上泪眼朦胧,那双盈盈带泪的眼中,有欣喜,有委屈,有惆怅,有依恋,太多太多,似是只一瞬间就给她周身添尽了忧伤,添满了袅袅雾气。
看着她,公子沐笙当即便沉了脸。他踏马回身,行在车旁关心地问道“阿妹,你这是哭甚”
公子沐笙是气周如水今日的胡闹,但也到底心疼亲妹。他先前在众人面前道要罚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叫王玉溪卖他一丝薄面,许如水个台阶下罢了。但讲句实话,自家阿妹要是真被罚狠了,他才是头一个不会肯的。
再而言之,因前岁大兄太子洛鹤身故,周如水受惊病重,险些救不回来。为此,公子沐笙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今日她出宫去迎秦元刘峥,公子沐笙其实是早就知晓的,只因他想要阿妹开怀,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去了的。
哪晓得,这小姑子临到城门前却变了卦,秦元刘峥瞧不上了,转眼竟拦了王玉溪的马车,这一闹,倒惊得南城门比之闹市更甚。这事处处都透着蹊跷,只道王玉溪那架势,一看便知是想掩人耳目暗中回邺的,连他放在王氏的暗卫都未得到王三回邺的消息,他这个懵里懵懂的阿妹却把王玉溪给逮了个正着
前岁,夏国使者访周,不入宫门却先至了琅琊王府,道是琅琊王氏满门俊秀,愿在王府中为夏公主锦端觅寻良婿。
夏使到时,王府的年轻公子二十余人,早知锦端公主美貌纯良,便都争先恐后。唯独王玉溪闻而辟之,漫不经心,他侧卧在东床之上袒腹躺着,饮茶阅帖,若无其事如不知。
后来,夏使点名请他,许以钱权美女,他却道“人生只为欲字所累,便如马如牛,听人羁络;为鹰为犬,任物鞭笞。若果一念清明,淡然无欲,天地也不能转动我,鬼神也不能役使我,况一切区区事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