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里装着岳绮罗几十年梦中的奕奕神采,深邃又温柔地看着她——他的眼睛一直很好看,多年前小巷口,穿军装的挺拔军爷略带疑惑却又痴痴望她时,她就知道,张显宗的眼睛是大海。
岳绮罗没什么犹豫,她想不出除了嫁给他他们还能走向哪里。若要问她时至今日有没有真的懂得爱情,其实她仍说不出个所以然,她见其它人谈情说爱时和她跟张显宗很不一样,她不很清楚自己对张显宗是不是爱。
但她只要他,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张显宗比世间万物更有趣,若是没了张显宗,她倒也能活,只是会很无趣、很寂寞。她害怕回到以前那样的寂寞。
他们的婚礼订在辛巳年跨入壬午年的除夕夜,这一天也是1942年的情人节。除旧迎新、百年好合,是再好不过的兆头。
杜月笙面子极大,除了早已回老家过年的,其余住在上海或留在上海的各界要员都备了礼抽时间赶来观礼。
岳绮罗好新鲜,杜月笙再传统也拗不过她一定要办西式婚礼的念头。其实她是心里有些害怕,凤冠霞帔、青丝绾正,她曾这样在大好年岁里被送进棺材苦熬百年,真要同张显宗成亲了,她看着鲜红嫁衣便越发忌惮起来。
隆冬阴冷,岳绮罗的婚纱里细细缝了层羊绒,她长得瘦削,就是缝了这么一层也不显得臃肿。婚纱是张显宗画的图纸,他找回了自己的命魂后,唐山海的记忆却也一点没落,他在法国留学多年,画起女式婚纱也很得心应手。
杜月笙特意在宅子里新起了一座小教堂,婚礼结束后宾客自然进入杜府大厅吃席。杜月笙开玩笑说,他们杜家这次招的是上门女婿,自然一切都要在杜府办,他甚至提前重金聘了上海几家大饭店的厨子进府小住,免得他们除夕这天都回了老家。
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日子了。
婚礼这日,岳绮罗手捧捧花,身后两个小花童替她提着裙摆,漫天花瓣洒在她的头纱上,为她铺成花路,一步步走向张显宗。
张显宗挺拔清隽,微笑着向走来的岳绮罗伸出右手。岳绮罗素手一搭,张显宗便握着她的手掖进自己臂弯里,两臂相挽走到神父面前。
神父絮絮叨叨说着西洋话,座下宾客也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岳绮罗却什么也听不见啦,她眼里心里,满满当当塞着张显宗。她好像有些懂了婚礼的意义,过了今日,他们便真的会紧紧相连永不分离,她会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这让她也不由得有些紧张地轻颤起来。
张显宗执起她的手,一枚戒指虚虚套在她指尖。“绮罗,戒指套进去我们就真的是夫妻了。”张显宗含笑看着她,岳绮罗一对上他的眼睛就被他深深眸光吸进去,再难分心思考。
“绮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谁也分不开我们。”
岳绮罗唇角轻轻翘起,手指往前面一送:“戴上呀,我都有点饿了。”
话音刚落,天边却模模糊糊传来一个声音:“岳绮罗,你还不醒?!”
她一个激灵,却见张显宗和周围宾客都没有反应,仍是言笑晏晏。戒指一寸一寸套进她无名指指根,岳绮罗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学着张显宗的样子举起戒指,就要为他戴上,那声音复又响起来。
“岳绮罗!你睁开眼看看!”
一声一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魔音穿耳般叫岳绮罗头疼欲裂。疼······她一下子跌到地上,扶着头使劲晃了晃。
“岳绮罗!”
她强自眼睛睁开一条缝,抬眼看看张显宗,他浅浅笑着右手伸在空中等她的戒指,其他人都笑着看她,等她站起来。
他们没有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