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酒后那般大醉,却仿佛已尽了兴,脑袋向后一靠,落在硬草之上,也如靠软枕,很快睡去。
一人一马,同饮黄酒,同睡马厩,各自迎来自己的梦境。
老黄马的梦,是与原主人生活时点点滴滴所化,代表着过去。
夏鲁奇的梦,则正好相反,关系着未来,与李从珂痛饮后观送子天王图所入梦境的性质有些类似,但内容截然不同,并且相较于李从珂的模糊,他的梦,要清晰许多。
只不过也应了那句话,当局者迷。
对于未醒的梦中人而言,梦并非假,而是真,更有时候,一梦,即一生。
不知何故,不知何时。
佩剑的游侠竟放下了剑,再度披上戎装,座下战马虽仍毛色枯黄,但相貌体型已非出自中原,更无垂垂老态,仅有与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悍不畏死
厮杀许久的千军万马,终于纷纷倒在血泊当中,伴着再也挥舞不起的残刀破剑,以及无杆的旗帜,长眠于广阔苍天之下的狭小山谷内。
晚霞当空,映着血海沉浮。
马鸣声声,意在召唤藏身冥府的暮鼓。
散兵尚有游勇,况乎一枪便可挑起一旗,甚至兴起一军的敌将
故而凉风中偶尔夹杂的一丝热气,绝非奢侈无比的生机,极有可能是对方刻意制造的死亡诱导。
弃剑不用,改用外形形似枪矛,然而杀人饮血之锋远胜枪矛之头的马槊的夏鲁奇生平第一次不敢抢占先机。
仿佛在这个节骨眼,谁先动,便意味着谁先死
奇怪的氛围带来一股奇怪的压力。
渐渐地,他非但不敢先动,也不敢先言。
一手牵着马缰,一手紧握铁枪不放,面目凶恶如杀神,但实则早已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的玄甲将领于是迎来机会,有了动作,却非策马,也非拔枪,而是缓缓松开牵着马缰的左手,绕至上方,取下那顶不仅对他个人意义非凡,对他所要守护的整个王朝同样影响重大的紫金盔。
瞧见这仅次于战场上主动卸甲的重大举动,夏鲁奇终忍不住道“为什么”
轰然一声,紫金盔落地,被飞扬沙土掩埋。
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玄甲将领嗓音里的低沉“我朝气数将尽,天命天道皆不在此,留它,也无用。”
“既然你明白其中道理,为何不弃枪归降”
玄甲将领抬首,手中铁枪握得更紧,低沉中又添嘲意“良禽择木而栖,是年轻人考虑的事情,当人老到一定程度,便不会想这些。况且我若归降,天下还有哪位同道能逼你使出六合霸王枪”
夏鲁奇一脸愕然,对这所谓的六合霸王枪似乎浑然不知。
便在此时,玄甲将领座下黑马骤然发力,势如山洪爆发,双脚猛蹬,地面颤动不休,尘土飞扬,隐隐有震裂之威。
是时一枪突刺而出,如九霄神佛齐下天来
四面风暴凝聚,虚实不断变幻,皆只为衬托那一点寒芒
夏鲁奇猛然睁眼。
转眼已至青天白日,他却汗流浃背,如在鬼门前游走了一番,惊魂未定。
待得渐渐回忆起梦中所见所闻,他浑身汗液又如同被冰块冻结,不再溢出丝毫。
六合霸王枪为何物,他仍然不知。
但那玄甲将领的身份,凭借过往记忆,他已能认定。
“浑铁枪王彦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