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宫里指定了要沈家的女孩儿做太子妃,所以身体羸弱的娘亲才拼死生下她,所以她琴棋书画必须胜过所有世家女子,所以她的礼仪规矩是由宫里特派的女官教导,所以那些年祖父也好爹爹也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可有私情,不可有私心,不可爱人,不可妒忌,不可行失德之事,不可祸乱朝纲以色诱主。
楚熹大她七岁,按理当年宫里早该给楚熹订下亲事,可是偏偏没有,偏偏就要等一个沈家的女孩儿出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皇家衡量沈氏忠心的参照。靖国侯府自太祖皇帝以来手握重兵,深受器重,亦深受忌惮。皇家看重沈家女孩儿,家里就得献上一个女儿来表忠心。
沈芳澄记得自己幼年时从未见过楚熹,是在稍大一些后才成了东宫常客。现在想来,宫里一开始大抵是瞒着楚熹的。沈芳澄足够好,就知会太子,让太子知道她。沈芳澄要是不够好,或是言语不敬,或是行止不当,靖国侯府的荣宠就要收回来些。
她小时候明明很少见到外人,十岁那年却才名鹊起,力压京城淑媛,可笑她那时还以为是自己厉害。如今想来,多半是宫里开始着手造势,过两年封太子妃时便不显突兀。
后来虽然事与愿违,沈家也仍是败落了,从前那些教导却刻在了骨子里。要忠于陛下,凡事要以陛下为先。要是她忘了这些,那身为沈芳澄的十二年算什么祖父父亲兄长们的教导又算什么头顶万万颗星星明明灭灭,列祖列宗都看着她呢。
楚时默然看着对面双眼通红的人,有些被沈放吓着。
虽说沈放这混账从来和沉稳搭不上任何关系,不过前些日子她那些不稳当,都可算是乐颠颠的不稳当。眼前这样,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沈放一句喊完,也知道自己失了态,闭了闭眼调整呼吸。胸膛起伏之间,心跳渐渐缓和。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怎么地道,可是楚熹与她之间常有机密往来,不告诉楚熹她这里有变,恐怕酿成大祸。
“抱歉。”沈放低声道,“陛下知道不是坏事。陛下不怎么信你,但是信我。你要禁军,他因着我,不会阻碍。”
这倒是。何况以楚熹表现出的亲昵来看,即便沈放不来掺一脚,他露馅也是迟早的事。天晓得洁癖严重的世子殿下是花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没找手帕擦楚熹捏过的脸颊。
楚时听着沈放话里的意思,觉得这小姑娘也有些可怜,不由得微缓了口气“你最好记清楚,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日后不要独断行事。”
事已至此,再和沈放就此争论不休并无益处。倒不如趁着沈放尚且有些不好意思,争一点好处“你回我的行帐,北角帘下中间那个箱笼底层有个暗格,去把里面的东西拿过来。”
沈放冷静过后,正有些尴尬,闻言如蒙大赦,揉了揉脸快步出去。
帐门处的帘子掀起又落下,楚时望着晃动的帘幕,吐出一口郁气。
楚时自认属于自私自利的人,从来和什么高风亮节没有关系。学医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保命。从军不是为了报国,是因为家里比战场更危险。后来屡建军功也和什么天下抱负无关,只是他需要足够显赫的功勋来稳固母妃和自己的地位。说白了,要是他父王克制守己没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他会心安理得地坐在祖宗栽的大树下冷眼乘凉,安享荣华富贵。管那龙座上坐的是谁,管那天下人过什么样的日子。
所以沈放这种忠君忠得如此沉重,还偶尔对世人流露出悲悯之意的人,楚时实在是不能理解。
沈放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手里拿着楚时要她找的一本薄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