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雪依旧没有“悉听券”,于是与巩祯一同纱巾覆面,跟在“圣手”身边低调入庭,领了个无名医者的身份。
被告席上,“躺叔”沈占总算亲自露面,沈家小姐却并未一同出庭。昨日庭审情形巩祯已向她详细描述过,沈家小姐虽思维敏捷、极善临场应变,却不像是真正知道内情。庭上所闻皆作诬陷来辩,如今种种得以证实,意识到自己初出茅庐便助纣为虐,那位不知又该是何种心情。
梅落雪无端操心了一会沈卧,直到三位主审推事出场,她才总算收敛了心思,转而操心起这三位名不虚传的臭皮匠来——
庭审已至第二轮,三个鹌鹑竟还没缓过紧张劲来。昨日那位说了一句话就惨遭叫停的破锣嗓子大概是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一眼看见陆深,当即被主审台的台阶绊了个大马趴,好不狼狈。偏他还体量巨大,另外两个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喊着号子抬上了主审台,一出小品逗得众人欢喜,庭中气氛十分良好。
这仨的货色……梅落雪有点头疼,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的缘故。
今日“净城”真的能顺利定罪裁撤么?
估摸着实实在在的铁锤递过去,这三位都能拿着砸了自己的脚。何况净城一向谨慎,昨日一番搜查未必拿到了什么比修罗场中更值得深究的证据。而小酒铺那事,今日又注定被自己横插一脚,搅个不了了之。
梅落雪这样一想,心中几乎一凉。
如果“净城”死而不僵,自己上位之后又该当如何?是纵其死灰复燃,还是冒着根基不稳的风险自断命脉?
颜倾……可有考虑到这一层?
这本就不是大小姐该思量的范围,梅落雪倒不敢抱有幻想了。
然而,能者多劳的大小姐还是给了她惊喜。开庭后,一份名册呈了出来,上面竟详细记载了自民国十年至今,“净城”犯下的每一桩罪孽。如此一来,即便修罗场一事是为冤屈,其余诸罪也是在责难逃了。
厚厚一本,墨痕由旧至新,字迹却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道是某位深谙内情之人不愿苟且,留下手书为证,以待今日。
名册传至面前,梅落雪还未看出个所以然来,就闻身旁巩祯狠狠抽了口凉气,抬手摸字,指尖竟抖得不成样子。
梅落雪奇怪地小声问她:“认识这字?”
巩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岂止是认识。六年里的每一封信笺,其上的每一个字句,都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纸张易腐,她甚至不敢时常翻动,只好日日调阅脑中残影,习惯成执念,六年情丝都牵在眼前这熟悉的娟娟小字之上。
本以为远隔重洋的人,其实竟一直近在眼前么?
梅落雪本没料到有名册一事,亦不知名册出自谁手,此刻见巩祯愈发不对劲,心中倒是渐渐明了。名册到底是定罪证物,梅落雪生怕她身份显赫,露出什么莫须有的把柄来引火烧身,赶紧一把攥住她手腕,沉下声来:“凝神。这不是可以纵情的地方。”
纵情二字,十分微妙。
巩祯一激灵,被资深歌者降了八度的嗓音叫回了魂,急促的呼吸带起覆面的纱巾,无意识地开口问她:“怎么会……她……梅小姐,你可知此事?”
梅落雪不答。
巩祯神色冷下来。半月前,园中那句“当断则断”还是颜瞳说与她听的。彼时她以为是大小姐假人之口的规劝,如今开来,谁假谁之口倒是未必了。
还有昨夜……
落梅何等恃才傲物,在星途璀璨时便出了名。二人数年点头之交,如何偏在这一夜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