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咒骂间,忽而门从外头被推开,不多时,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高瘦,穿了一身青布棉袄儿,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青木色的,洗得都发白了,双手套在袖口里,刚打外头进来,浑身冷得直打着哆嗦,这人便是那吕氏的丈夫陈大详。
吕氏见了,脸上一沉,扯着嗓子咒骂道:“要死了,是要冻死老娘不成?还不赶紧捂严实了,跟你那死老爹一样,窝囊废一个!”
吕氏脾气烈性,嗓门又大,十句里有七句在骂人,对谁都一样。
陈大详素来老实,被吕氏骂惯了,也无甚脾气,跟他爹一样,有些唯唯诺诺,用吕氏的话来说,典型的奴才样,活该世世代代皆是做奴才的命。
陈大详只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将原本早已经捂严实的帘子又给紧了紧,这才朝着吕氏走了去,边走,便从胸口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黄纸包,约莫是怕东西冷了,特意藏在袄儿里头捂着,拿出来时竟还有些烫手,将黄纸包打开一瞧,只见里头是一把刚炒熟的黄豆。
陈大详有些殷勤的冲吕氏道:“媳妇儿,这可是厨房的薛大娘刚炒熟的,我闻着怪香的,知道你就好这一口,特意抓了一把来,给你泡茶吃!”
边说着,边取了个碗来,往里洒了一把黄豆,又到一旁的柜子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茶叶,芝麻,挑了点食盐,又撕了几根生姜条放里头,再回到火盆前,将那烧得呼呼直乱叫的铜壶拎起,往碗里一倒,一碗香喷喷的的芝麻黄豆茶出炉了,这是陈家村特制的茶,香喷喷的,似茶,似汤,冬日里吃上一碗,连心窝子都发烫了,贼舒坦。
吕氏本来嗑瓜子嗑得嘴都起泡了,正渴着了,烤火舒坦,又不想动,如今见陈大详如此,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接了过来,对着飘在碗面上的芝麻啜了一口,这才放下了算盘,挑眉问道:“西厢房里的那个小贱蹄子怎么样了,死不了罢?”
吕氏嘴里的小贱蹄子原是府里的七娘子,是个庶出的,不受宠的,生母阮姨娘原是通房丫头出生,外头买来的一个婢女罢了,地位最是低贱,一朝撞上大运大了肚子后这才被抬了姨娘,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怂蛋,两母女皆是,从前在府上时从来就无甚存在感,夏日里的时候因犯了事儿,被发落到庄子里来了,但凡进了这样的地方,岂有回得去的道理。
因此,吕氏这小半年来明着暗着可没少欺负那对母女,将这些年来伏低做小做奴才所受的所有憋屈全部原原本本的归还了,横竖,在吕氏眼里,那对母女便是奴才的奴才罢了,只要留她们一条命在,方可任她践踏蹂、躏,横竖上头是有人做主的。
陈大详却不同,在他眼里,主子便是主子,即便是犯了事儿的主子依然是主子,听到吕氏这般口无遮拦,顿时心里一突,却又不敢反驳,只苦哈哈道:“好歹声音小些,叫旁人听了去成什么样子,如今马上到年底了,还是悠着些,甭叫人到主子跟前说了闲话去。”
说着,见吕氏双眼一瞪,陈大详立马止住了唠叨,说起了正事来,只皱紧了眉头叹了一口气道:“伍家老叔才刚去,说是···说是今儿个若是再不醒过来,怕是···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里,陈大详心里一紧。
到底是府里的娘子,便是再如何不受宠,这若是不明不白的去了到底是说不过去的,回头甭说庄头的位置不保,倘若真要计较起来,他们全家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