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天上升起的一轮月亮,心里想,他往日里杀了多少人,如今竟然救了个人,还偏偏是救这个他最讨厌的人。他出了山谷,到集市上寻了一辆推车来,把楚若筠翻了上去,好了好几个时辰,才送回了楚家门口。
楚家已经上上下下找了他一整日,此刻见巷子里骨碌碌来了一辆车,无人推,也无人管,如同鬼使神差似的,只一点点挪过来,嘎吱嘎吱,悠悠停在了家门口。
家仆撑着害怕过来一看,见是他家失踪的大少爷,满身是血,骨头尽碎了,姿势拧得像个傀儡娃娃,急忙回过头去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段无踪躲在墙角,听见楚家人哭天嚎地把他抬了回去,这才慢慢往回踱去。
如此,也是仁至义尽了。
他回了山上,又不想上去,心里开始懊恼,一是懊恼义父给他的丹药,义父说那是天底下罕有的灵药,嘱咐他切不可给别人,他却白白浪费了,给了那个楚若筠;二是懊恼他为什么不让楚若筠死了,楚若筠死了,哥哥就会忘了他,可是他到底哪里想不开,偏偏要那个废物活下来。
他一步一步挪上了山,心里恼恨自己,一到山门前,见窦之夜手里拿着个戒尺,焦急地走来走去,见他来了,厉声喊道:“你这混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段无踪讷讷住了脚,怕挨打,不敢往前走了。
杀人如麻刀不见血的杀手,如今站在月亮地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怯怯看着拿着戒尺的哥哥,抵着头不敢动。
窦之夜见他不动,自己冲了过来,说道:“我让人前山后山都找遍了,你怎么就没了影子?”
说完,扬手要打,吓得段无踪立刻缩头。
窦之夜扬了手,却又舍不得打他,只得道:“跟我回家去,以后不许再乱跑了,知道没有?”
段无踪小心翼翼点点头,怯生生地抬头看他,生怕他生气。
窦之夜问他:“你现在知道怕我生气了?你知道你跑出去,我们有多担心吗?”
段无踪往前走了一小步,又往前蹭了一小步。
他把头倚在窦之夜肩上,像小时候那样,蹭蹭他的肩膀。
这世上的人,不是恨他,憎他,怕他,就是想要杀他,只有哥哥不一样,哥哥一直待他很好。
窦之夜见他把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孩子似的对他撒娇,便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抱着他说道:“以后不许自己胡跑下山,山下好人很多,名门正派又聚在一起,万一把你抓去了可怎么办呢?”
段无踪点点头,又依偎在他怀里,仿佛也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了,似是个撒娇的小狗一般,他从不讲话,就算是被人打疼了,生病病狠了,也只是哼哼两声,似是个未经事的孩子一般。
窦之夜拽着他的衣角,牵着他往山上走去,道:“这个月初三楚若筠又要来,他若是来了,你便将他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好歹。他那武功烂的不行,还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这样下去可不行……”
段无踪心想,楚若筠不会来了。
他永远都不会来了。
以后这世上,就只有你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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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楚家。
自打楚不兴死后,楚家争夺其家产,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楚夫人孤身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在扬州总部过不下去,索性也不同他们争,这两年就带着儿子女儿搬到这北山脚下的镇子里,虽是生活不够富贵,却也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