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何其三生有幸的,在如蜉蝣般短暂的岁月中见识到了这浩渺宇宙的伟大一瞬;
而是这颗三十亿年的恒星,何其有幸的,被人看见了它寿终正寝的一日。
他的语气,平静的宛如在同他讲:“邻居家养的花儿死了。”
而他脸上的笑容,和多年前在康桥上时如出一辙。
梁璋突然明白,那时徐少谦看到了什么——看见时光飞逝,人人终将老去,有一日伛偻、邋遢、老眼昏花,如星体燃料耗尽,如天体碎片陨落,能留存于世不过那么沧海一粟的瞬间。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他想,徐少谦除了这本笔记本外,一定有许多别的本子,在别处某个地方,或是存在于他心里;上面均记录着他观察范围之内的无数人、无数瞬间。
他不知,那些本子上会不会有“某年某月某日,梁璋正当盛年,脾气乖戾暴躁,未曾交过女友,尚算半个完美青年;某年某月某日,梁璋年老蹒跚,脊椎从第三截弯曲,腿部肌肉坏死不再有治愈可能。”
兴许他对自己的兴趣并不值得做这一类记录。
但他以为,他一定精心观察过林致。对于这名聪慧过人的小姑娘,徐少谦分外关照,格外细致;那一种恰如其分的留心,仿佛是在测算一颗恒星之中蕴藏着的庞大核能量。
他无法揣测到他的具体内心,但他确信,徐少谦一定说过类似于“让我看见你光芒万丈”一类的话。
甚至因此,他不介成为意一颗看不见的伴星,为她的运转耗尽自己所有燃料,最后坍缩成为一颗白矮星,只为她铺筑轨道。
所以他以一介手无寸铁的学者之身,在两湖围剿最盛之时,冒着成为间谍的巨大风险,成为众矢之的;他几乎以一人之力做了维持上海研究院正常运转的一切一切,也因此,数次九死一生,在各国觊觎研究院风头正盛之时,依靠江西之力联络法共为西北开去一支又一支队伍,在多次截获日本带着威胁字词的警告,天文台所有工作人员皆不敢再上太平山顶时,他只身前往,被91式毁掉了一只脚与右耳听力。
这个消息真正论证了梁璋从前的猜想。
至此,他才唏嘘不已;倘若外界散播他与林致流言的众人,能稍微懂得他哪怕只有两成……便会明白,关于他的一切轶闻,都只是无稽之谈。
因为这个男人,不懂爱人。
只因他是个谨慎的研究者,是一个暗处的铺筑者、观察者、奉献者,是当之无愧的“心宿二”。
他对于所有人与事,包括自己的感情,都像是在记录温室中精心栽培的花儿。
你看他对妻子那么忠贞羡煞旁人。
可若你弄懂,便知那不是爱,那只是他的心血,是一朵他悉心呵护多年,在荒漠之中艰难成长着的娇弱花儿。
它能存活至今,实在不容易。
倘若有一天,它终于枯死了,他一定会大哭一场。
因为……花儿死了啊。
可惜的是,花,终是会死的。
但它一定有过曾经绚烂的一瞬,就像当年在康桥上亲眼目睹的一样。
这样的瞬间也不是没有过。
比如十五岁那年,他终得到一个同未婚妻子隔着帘子说话的机会。那日,她将章子与刻章刀一齐扔到帘子外头以宣泄愤怒,他一言不发,走去拾起,替她将未完工的闺名刻好,放在帘外桌上。
奶娘见她好奇,为她取进去。
里头响起小小一声惊诧之声。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