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你的仆人沃尔特先生都笑了。说实话我有些生气,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话讲的是那样的孩子气,正因为这种孩子气才会使你们认为我天真得有些傻里傻气。可是此时此刻,这种天真站在你面前是多么多余,多么使我抬不起头来。
你看出我好像不太开心。你以为我想念奥地利的牛乳与奶酪,那里天气永远是鲜艳的。你告诉我海牙很冷,连仲夏夜里都看不见几颗星星,北海的风吹来冰冷又干燥。你还告诉我我一定能听懂荷兰语,它的发音欢快跳脱,腔调宛如德语升调变奏曲。
你仍然在哄孩子似的的语气逗我,以那轻快到有些戏谑的语调模仿着荷兰语的腔调,却丝毫不使人生厌,以致于很多年的时光里一旦听见荷兰语我便会想起你,即使旁人都说,那语调听起来仿佛随时随地都在嘲笑我们这群无家可归的犹太人。
很快有人叫你的名字,万幸不是以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斯先生,斯先生。我默念着你的名字,眼光追逐你走进人群里。光线太过昏暗,否则我不信你会看不见我眼底的憧憬。
我母亲在咯咯直笑。“沁菲娅,你知道那名先生是谁么?”
窗外下起雨来,沃尔特先生替你撑起黑色雨伞,你也穿着黑色风衣,和你的仆人一同走进黑色肃杀,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望向那黑色肃杀,想你的明亮眼神与柔和笑容,我脑中空空如也。我听见我母亲说起你近似于意大利语的名字:“Vanir Si。”我问她:“他是意大利人?”她说不,“是中国人。”
“可他为什么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中文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复杂,所以一般我们这样称呼他。”
中文!原来是中国的语言!
那神秘的国度,那于十年之内迅速繁荣强盛的东方,可恨那时我对于它一无所知。
我问母亲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告诉我,出现在这里,因为你是驻荷兰大使。截止今日,你已经协助超过四千名犹太人前往荷兰避难,可是你在你自己的国度的名气却远不如你在海外的名声。
姐姐在一旁打趣说:“沁菲娅,他还没有妻子。”
母亲担忧使人发笑:“听说时常有各式各类女人出入他的居所,太多女人投怀送抱,所以至今没有结婚。”
我将脸埋进双手里。
你才二十六岁,你没有结婚!
而十五岁的我是你曾拯救过的四千人当中的一个,也不知你是否记得那四千人中是否曾有一个叫做沁菲娅·撒赫斯的姓名曾让你记得过。她曾如此卑微的少女,她仅仅希望自己能成为那各式各类女子之中的一个,像你对待无法深爱的许多人一样对待便已知足。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从有关于你的书中读到那个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再见过我,而你却从未从我的生命中消失过。或许你也无法相信,从那一天起,你便已成为那个犹太少女生命中的全部。我在海牙呆了一年,海牙没有牛乳与艳阳天并不打紧,北海冷风如你说得那样萧瑟,在海滩上一次也未见过星星,荷兰语也如你所讲那样欢快。这一切因你那寥寥几句话瞬间有了色彩,可在未来数年之内我再未遇见过你。欧洲各国很快关闭了接纳犹太人的通道,在宣布我们之中一些人需要前往中国时,我毫不犹疑的应允了。去中国!你的国度里,有无数和你一样黑色瞳孔与皮肤的人,他们讲着我第一次见你时那种比口琴还要动听的单音节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