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太子偶尔会趁散学无人之际来询问姜颜州县农政之事,毕竟国子学中其他人皆是贵族官僚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有询问的意义。未来的天子躬身求问,姜颜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便一一为其解答,偶尔聊得投机,便会扯两句别的。
这时,苻离十有八九也会加入进来,也不说话,只冷着脸干坐着,如一尊俊美的雕像般横亘二人中间。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周礼》讲解完毕,太子搬离回宫。
应天府冬日湿冷,不如兖州干爽晴朗,姜颜很是不适了一阵。这日刚下过雨,姜颜从典籍楼抄录回来,下了台阶便见苻离抱臂站在墙边。枯枝滴水,他的发梢和肩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湿气,显然在此地站了许久。
姜颜猜想他应是来查阅典籍,因顾及男女不得同室独处的规矩,才等候在外。故而她抱着一摞书,朝苻离笑笑:“里头没人啦,你进去罢。”
谁知苻离并未挪动脚步,只稍稍站直身子唤她道:“姜颜!”
苻离极少唤姜颜的大名,这不经意间的一声呼唤,倒叫人十分意外。
姜颜歪着头,以眼神询问他何事。许是对她的‘搔首弄姿’嗤之以鼻,苻离扭过头去,靠着围墙抖了抖腿,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道:“后天是家父寿诞……”
而后又闭了嘴。
姜颜抱着一摞书站着,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苻离的下文,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你要不要……”仿佛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苻离抬起手背抵住鼻尖清了清嗓子,目光游离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问,“你要不要,同我回去拜见他?”
去见他爹?
那个位极人臣的苻首辅?
姜颜说不出哪里怪。闷了半晌,她眨眨眼,试探般问道:“非亲非故的,贸然同你回去不太好罢?莫非首辅大人耽搁了十六年,现今终于想起要找我报恩啦?”
‘报恩’这个词同‘婚约’二字紧密相连,刺了苻离十几年,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止住,最终只咬了咬牙道:“是我的意思,和我爹无关。就一句话,你去不去?”
姜颜心想:你爹寿辰,我去作甚?何况自己现在无灾无难,并没有什么需要恳求苻家帮忙的地方,若是吃一顿饭便抵消了昔日恩情,岂不甚亏?
有苻离曾想方设法买玉、诓玉的前车之鉴,姜颜留了个心眼,摇摇头道:“不去。替我祝首辅大人春秋不老,松鹤常青!”
苻离权衡了许久才问出这话,本胸有成竹,却没想到姜颜拒绝得如此干脆,好像有哪里不对……
按道理,她现今如愿以偿应该高兴才对,怎可拒绝?
莫非,是在故作矜持?
苻离神色几番变化,见姜颜久久不曾改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拧眉道:“当真不去?”
“不去。”姜颜依旧果决,并很认真地给出了理由,“你家过生辰只吃清汤白菜和豆腐的,我嗜肉。”
“……”苻离半晌无言,心中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
大概是上次他过生辰,父亲命苻璟送来告诫他品性端正的菜式让姜颜产生了某种误会。他张了张嘴,本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这样倒像是在央求她早些过门似的,未免操之过急,且有失身份。
他眸色几番变化,最终抿了抿唇,冷冷丢下一句:“随你。”顿了顿,又嫌弃般地嗤道,“你还真是麻烦。我没耐心陪你玩,若考虑清楚了,你便早些来找我。”
说完,他抬眸看了姜颜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