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看起来十五岁上下。雪白的狐裘领子遮住了她半张脸,然而仅凭露出的那一双眼——清澈、秀美,任何风霜冰雪都冻不住那眼里的活气——大伙就知道,那被遮住的美貌,只能比他们想象的更惊人。
再看自己,粗衣破鞋,带着几个月没洗的臭味,双手指甲黑黑的,十次挠痒,五次能抓出虱子来。
男女老少们都自惭形秽,也忘了片刻之前被驱赶的委屈了。谁让他们唐突了贵人呢?是不是该识趣地再离远点?
白衣少女缓缓走进暖热的屋子,双颊蒸起一小片血色。
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四个婢女。另有几个奴婢忙前忙后,在火堆周围给她清理出了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俄而,马匹也牵了进来。小屋顿时显得拥挤。
护卫的兵丁有共十来个,扔下身上的负重,趾高气扬地分布在墙角四周,鼻孔朝天,眼珠子朝下,监视着这群大气不敢出的良民。
“看什么看?不赶你们出去就不错了,看什么看?!——行李也不准瞄!”
挤在角落里的村民唯唯诺诺,谁也不敢朝那少女多看一眼。
在一排低眉顺眼的天灵盖当中,那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就显得格外突兀。
男孩不是不机灵,也知道这样不太礼貌,可恨一双眼睛不听使唤。他活了十几年,委实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人物。
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完美的极致。
方才食物被抢的愤怒突然烟消云散。全身炸起的乱毛突然顺了。
他心跳忽然极快,面前的火堆变得模糊起来,蒸腾成一团雷火,熏得他脸面发燥。要是她再走近些……
“看什么看?荆侯女公子,也是你们看得的?——女公子路过大夏,一切官民都得行个方便,懂不懂?再挪开点!”
男孩片刻的懵然被打断了,喃喃自语:“荆侯女公子。”
角落里的村民们也恍然大悟地重复赞叹:“荆侯啊。”
尽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荆侯是哪路神仙,总之是人上之人,自己八辈子都投不到的胎,烧饭定是用金锅铲,挑粪怕是用玉扁担。今天有幸跟荆侯的公子——还是女公子——同屋避难,够自己吹上三五年的了。
胖脸兵丁忍耐到极限,几个大步走过去,揪起男孩的领子,“喂,说你呢!还看!”
男孩“啊”的叫了一声,嘴里最后一块肉忘了咽,一下子猛烈咳嗽。他倏地清醒。周围几声幸灾乐祸的窃笑。
胖脸兵丁抡圆了胳膊,没想好该把这小鬼往哪扔。此时那少女开口了。
“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请高抬贵手吧。”
她口吐雅音,那声音柔柔的,却盖过刺耳风雪。虽是命令,却很客气。
胖脸兵丁只得从命,粗胳膊一扬,男孩落在三尺之外。
逃过一劫,他却没吃一堑长一智,直直看着那少女,十分严肃地分辩:“我不是小孩子,也没不懂事!”
少女肩膀一颤,露在外面的双眸似乎是浅浅地弯了一下,却也没朝他瞧一眼。
入夜,大屋里的避难者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堆。荆国的旅人占了大半的空间。村民们挤在墙角打呼噜。
只有一个人睡不踏实。男孩悄悄睁眼,目光落在远处那副临时搭起的帷幕上,想象着里面的人的姿态。
忽然,他唇边微动,无声地对自己说:“不对啊。”
帷幕四角,歪着四个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