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华举目抬头。她面前是一座华丽高台,青石为阶,白玉为栏,宫灯摇曳,檐牙高啄。顶层似有一露台,托着初升的弯月。
已有一队徐国侍者等在阶前,男仆女奴老媪一应俱全,见了赤华,规规矩矩行礼。
他们大约已听说了白天里,荆国女公子曾与太子景龙对峙劝谏之事。此时见了真人,又是如此年少而明丽,更是对她佩服有加。
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无姓,名良,赤华便称之为良姑。
良姑已把她当本国夫人看待了,嘘寒问暖,极是热络。夜色微凉,又张罗给她取大氅——好像她没从荆国带厚衣服似的。
赤华问此为何处。
良姑答:“国君为太子迎娶新妇,特意在东郊修建象台,作为夫人的新婚之所……”
赤华脸一红。有人轻声提醒良姑:“叫公子!这还没成婚呐。”
良姑笑呵呵改口:“……哦,是是。这台有些高,还要累公子举步上去。”
当前王公贵族们流行筑台,高耸的夯土为台基,上有建筑房屋,以供居住、宴饮、取乐。筑台不易,往往需要征召平民,花费大量钱物。若是有幸国力昌盛,筑台比别人高大,还得找个名头,请些公卿贵族前来观赏,收货赞美和艳羡。
登台而远眺,是最能让人感到高低贵贱之分的时刻——平川无垠,良田起伏,庶民忙碌奔波如蚁,城墙哨兵来往巡回,而台上之人把酒临风,不饥不寒,谈笑间决定万民的生死,瓜分天下的膏腴。
赤华仰望象台。傍晚风急,吹得她裙摆飞扬,绝尘而独立。
夕阳在她侧后方,映红了她的耳廓,也将那高台照得格外辉煌,像一个披了金甲的巨人。
荆国没有这样的高台。她感到有点压抑,喘息艰难。
从踏入徐国土地的一刻起,她便被一种别扭的感觉包围着。徐国的礼数不可谓不周全,派司徒公子朔接亲,所选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宫廷护卫,一路饮食起居都无可指摘,比她在荆国时还奢华。
但公子朔始终不咸不淡,对荆旷没有对“亲家”的热络,对赤华也没有对长嫂的恭敬。他仿佛是不情不愿地完成了一项任务,把赤华安顿好,急着甩手走人。
赤华仔细想了想,一路上她没得罪这人。荆旷的确跟他相处不谐,但也是他目中无人在先,并非己方失了礼数。
她只能猜想,徐朔此人,大约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神仙下凡,不屑于跟俗人打交道。
今日又遇太子景龙。此前传说,他对荆国公子瑶“非卿不娶”,一等等了三四年。虽说他性子暴虐,但暴虐之人往往极端偏激,往好听了说,也算是痴情守信。
可今日,他陡然见到自己的未婚妻,语气中也并没有大喜过望,神色上也没有夙愿得偿,话里话外甚至带着淡淡的嘲讽。难道是他高估了她的容颜?
但这华丽的象台,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徐国对这桩婚事是很重视的。这等规模的高台,非三五月能筑成;就算筑成,通常也是先由国君独享的。
如今却用来做了她的婚礼洞房之所。可见徐国联姻之诚意。
她想,看来徐国人也颇为心口不一。跟荆侯一样,这桩婚事,大约只是维持两国脆弱联盟的一步棋罢了。
至于太子景龙,他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公子?”
良姑催她。赤华收敛思绪,挪动步子,让小多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
乘车多日,脚不沾地,居然有些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