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偃感到三处箭伤火辣辣的疼,像几只巨大的虫子,吞噬他的血肉。赤华呢,她大约需要一床柔软的被褥,和至少三天的安心睡眠。
他摸摸全身上下,身无长物;又不得不看了看赤华——单是脖颈以上,就有琉璃耳环一对、金钗银簪若干,足够让人心甘情愿地收留住宿,且不乱传话。
他下定决心,抱起赤华,沿着那脚印循过去。
草鞋印消失在一座竹林中。竹林显然是人工种植,林间石块铺路,围了个小巧池塘。再穿过一道栅栏门,赫然看到一座大宅院。
比夏偃想象得要气派。不奇怪。草鞋的主人未必是宅院的主人,也许只是个奴工。
夏偃留了个心眼,把赤华放在十步之外,自己试探叫门。
很快,门开小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妪的脸。
“何人?”
夏偃随口瞎编:“小人和同伴路遇盗匪,艰难逃脱,都受了伤,恳请主人家行善收留几日,必当重谢。”
他辗转流浪各国,口音信手拈来,虽然离土生土长的徐人还有所差距,但遇到如此祸事,谁还有能耐字正腔圆地说话。
老妪没怀疑他的口音,却抬起头,对他上打量下打量,似是踟蹰。
夏偃偷偷往里看。宅院简朴,却是摆设玲珑,简繁得当,透着贵气。那老妪似是管家。其余下人偷偷凑过来,年长女子居多。
夏偃也有些劫富济贫的“经验”,当即推测出来,这宅子里大约没男主人,可能是哪个有钱寡妇的居所。
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虽然憔悴带伤,虽然面相也不凶,但对这一院子老弱妇孺来说,也是个小小的威胁。
他赶紧侧身,指指远处赤华,“嗯……这是我……我阿姊。她也受伤了……”
一看有年轻女眷,老妪放下心,回头和什么人商量了一会儿,门开了。
老妪道:“夫人和小公子都还在休息。你们先去北面的空厢房吧,别高声说话——来人,搀扶那位淑女进来。再去浣衣房,给这位小君子找件男仆的衣裳。”
夏偃恭敬谢了。心中默念:夫人和小公子……
果然是老弱妇孺。这地方来对了。
厢房在外院北侧,与下人卧房相邻,原本大约是储存杂物的。此时那老妪一声令下,两个婢女飞速去收拾出了一间。
厢房之间有石板路相通,路两侧种着苜蓿和连枝草。
没行两步,苜蓿丛忽然分成两半,里头摇摇晃晃跑出个活物来,莽莽撞撞冲到夏偃脚边。夏偃腿有箭伤,当时就脚软,差点坐地上。
他默默叫痛:“谁家狗那么不听话?”
再一细看,那“活物”不是别的,却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女孩,也就三岁上下,不知在跟谁追跑打闹,满脸红通通的兴奋。她还没留头,几条精致的小辫子,戴一双小小金耳珰,一身小号罗绮深衣,富贵华丽,遍绣凤鸟之纹。
随即后面跑来个乳母,一把将小孩抱起来。
“小公子!你怎么乱跑呢,让人撞坏了怎么办?”
夏偃委屈,被撞坏的明明是他。但眼下他有求于人,人家大方让他进来避难,已经算是救命之恩。他也就心平气和,觉得再被撞两下也无妨。
赶紧忍着疼,朝那女孩施礼:“见过主家小公子。”
小女孩坐在乳母胳膊上,认认真真地平视夏偃,忽然问:“你是谁?我在家里没见过你。”
夏偃无奈,只得把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边,说我们是过路的,收留之恩,不敢相忘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