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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梦醒
“国师”二字,堪堪落入耳里,仿佛沉沉的滚石,压得她心口一阵发疼,郑菀知道,她心绞痛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她打小就有这毛病,御医请了很多回,回回都查不出病因,只道“郑小娘子身康体健、无任何不足之症”,而巧合的是,她这心疾每每发作,都与切身有关。

    据母亲所言,这事最早要追溯到她三岁,父亲本谋了个外放的差事,因她突发心疾,不放心生生多留了一月,就这一月内,城外突发雪崩,压死压伤了许多人,算算如果正常上路,她父亲恐怕也在那一拨人里。

    母亲后怕,父亲从此后却对她越发宠爱,常抱着她口称“福星”。

    郑菀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我父亲呢?”

    “……首辅大人如今还跪在安雎门外,听说要跪足整整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岂不是得跪到晚上?

    暖玉的温度从掌心一路攀援向上,开始缓解她的疼痛,自郑菀有记忆起,这块玉佩就一直伴在她身边,心疾发作时,唯有握着它,她才好过些。

    不耐再与蒋三娘子纠缠,郑菀叫来侍女,直接登车去了安雎门。

    安雎门就位于皇城第二进,连接内外宫,在此门前罚跪,官员们进进出出都可得见,莫说是一国首辅,便是对七品小官,也是丢尽脸面的大事。

    马车从西市过安居坊,辘辘到达城门前,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雨停了,可雪却扑扑簌簌落得更急,郑菀从熏着暖炉的马车下来,即使披着厚厚的羽麾,依然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守卫验过令牌就放行了。

    青石板路面的积雪被铲干净了,地面湿漉漉的,郑菀从正玄门一路走到安雎门时,足下的珍珠履已经湿了泰半,冷津津得往里渗着寒气。

    可等她看到门前跪着的那人,眼眶却比足履更湿。

    诺大的安雎门,六面红漆铜钉大门敞开,官员来来去去,谁也没向门前多看一眼。

    从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父亲佝偻着背跪在湿漉漉的路面,玄紫朝服湿透了,皱巴巴地裹身上,鬓角被雪染了霜,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刀枪剑戟环视,羽林郎们执枪持戟地拱卫左右。

    郑菀快走了几步:

    “阿耶——”

    郑斋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抬头果见自家娇滴滴的女儿就这么立在雪中,大麾下摆浸了水,连忙板起脸:

    “菀菀,快回去!”

    “我不。”郑菀不肯,“阿耶还在受苦,女儿如何能安心回府?”

    “胡闹!这岂是女儿家能来的地方!”

    郑斋正欲驱赶,却见他那平时磕一磕碰一碰都会含上半包泪的女儿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与路面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菀菀!”

    “阿耶,圣主既罚我郑氏,菀菀身为郑氏女儿,如何能避?”郑菀伏地行大礼,遥遥相拜,雪色丝绸与脏污的地面相触,再起时,已染上了斑斑污渍。

    污渍刺痛了郑斋的眼睛:

    “镙黛,还不扶你家小姐起来!”

    他女儿阖该是踏玉堂站金殿的上上人,如何能与这般龌龊为伍?

    “阿耶,莫恼,”郑菀转过头,朝他就是一笑,“等跪完,菀菀和阿耶一同回府。”

    郑斋眼眶倏地红了,喉头哽了半天,才摇头:

    “菀菀——”

    话未完,又咽了回去,目光直直向前,怨怼与复杂几乎同时浮现在那张清癯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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