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疯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相信一个在死前濒临崩溃的男人?
他宁可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测。
一个帝王需要学习之物实在太多,而承运帝所剩时间实在太少,他不再关心太子身体是否吃得消,强迫他每日拼尽全力学习近十个时辰,在如此高压之下,林渊身体康健,虽然尚且能够忍耐承受,却也实在年纪太小,逐渐消瘦,总觉疲乏不堪,劳累至极。
但他不愿,也不会像承运帝那样,将自身压力施加惩罚给他人。
林渊自始至终,仍然是和煦而宽厚的,他在伴读面前,在云太傅面前,在宫人们面前,一如往昔。他从来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无法承受现在情状的痛苦表情,也决不吐露半句怨愤不甘的话语,更不会消极怠工、偷懒耍滑、敷衍了事。
他始终脊背挺直,目光清正。
说句实话,承运帝虽然看似疯狂,但这种压力对经历太多的老玩家来说,也只是有点费劲儿而已——林渊不仅能忍,还能忍至少十年——如果承运帝能活到那时。
林渊身负各种天赋、属性,学得快到令人发指,可他终究不是全知全能,即便竭力避免错谬,却也不可能不犯错误。
承运帝为他讲解疏漏时,他不知为何,忽然发怒了,甩手便是一个耳光,狠狠打在林渊脸颊之上。
病弱之人力弱,林渊又天生神力,只是略微偏了下头,肌肤上连红印也无,但他却着实怔了一会儿,没想到初次发怒,承运帝便是这般激烈……他下意识望向承运帝,目光之中流露出茫然、困惑、不可置信,与承运帝对视。
枯瘦的男人浑身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他目中也流露出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忽然动手。他左手手指轻微蜷曲,慢慢伸出手去,覆在林渊颊边方才掌掴之处,渐趋发颤……
“父皇?”林渊低声道。
这句话似乎击碎了什么,承运帝猛然缩回手,眼窝微微泛出病态深红,低沉道:“今日便到这里,太子,回东宫去,明日再说其他。”
林渊于是只好退下。
承运帝真的是没几天好活了……这次事情,虽然没有多少怨恨,不爽却也难免。
林渊理解归理解,却不想体谅。
他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没有多么伤心难过,自他看见承运帝第一眼起,就有了“这人活不到我成年”的揣测。
……
承运十八年,九月,养心殿内。
承运帝伸手猛地一扫,已然批改完好的奏章,连同案几之上御笔砚台之物,齐齐被扫落在地,脆响连绵,污渍在他袖口洇开大片,养心殿内不多的几名内侍宫女皆都俯身跪下,垂首默然,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他苍白消瘦、肤色发青的面孔之上,显露出些许暴戾疯狂之色,大口喘息着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单手指向林渊,口中含混叱骂:“逆子、孽畜!朕怎会生你这……可恨!”
林渊一袭太子服饰,衣冠齐整,原本带点婴儿肥的面颊在几个月之间迅速消瘦下去,眼周略显青黑,稚嫩面孔流露些许疲倦,看上去竟有几分清减。
他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快速而利索地离开桌边,俯身拾捡地面杂乱堆叠之物,不顾自身衣袖染脏,安静无声地把它们分批重置于案几之上,才一拉下摆,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父皇息怒,是儿臣无能,此些谬误,必不再犯。”
伴随咳嗽之声,林渊以额触地,眸光平静无波,声音中却刻意加上些许颤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