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里碎过的刀剑数之不尽,昔时同伴们的残念狰狞如恶鬼,我可以一千一万次的挥刀,然而恶鬼斩杀不尽。
我意识到现如今刀剑的切斩取决于我的意志。
我放下了刀。
困死在此间的恶灵扑上来撕咬我的血肉,好像是有声音的,悉悉索索,我只记得指间数珠光洁冰凉,弃置于地的刀剑慢慢长出缠连的血痕。
血流干了。
我听见骨骼生长的声音,然后是蔓延的脉络,血肉覆盖其上,新生降临于我身。
我不记得自己被吃掉多少次,在那里生死的界限是模糊的。新生与死亡相伴,生无止境,死亡如影随形
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熟悉那样的痛楚,始终如一的只有手上的数珠,冰凉光洁,挂在沾着血的白骨上也不失佛道的端重。
刀解池中无日月,四方秽气,不见天光。无穷尽的生死之间九万遍往生咒已颂满,再一次复生后,我拾起自己的刀剑。
斩杀。
——我的旧主,唯以日莲宗为正统的日莲大人,佛典三千其独奉《妙义莲华经》为尊。他是今人口中的“狂教徒”,在他手上时,我斩杀过的“异端”数之不尽。
那是在镰仓时代,我记得曾有一日,野庙里年轻的僧人跪拜祈祷,旧主就站在他身后,等他念颂二十一遍往生咒以后挥刀割下神色安详的头颅。
溅在刀剑上的血在失去温度之前,旧主持刀的手微振,一痕血泼上地面,而我的刀身仍旧明如秋水。
自此我记下了那年轻的异教徒临死前念诵的往生咒。
我的旧主,他印证僧人连杀戳都是慈悲的,他以手中的刀剑审判异端,却允许他在走上三途川之前,为自己祈求来生的福缘。
九万遍往生咒,这大概是我的慈悲。
纵然异化的恶鬼再没有往生。
我渡化挣扎在污秽间的残念,无光的刀解池里便静了下来。从前恶鬼嘶鸣如无间地狱,后来整个世界都死寂一片。安静得让人想到僧侣的圆寂。
手上的数珠重又缠上刀身,顺着缠连生长的血痕,慢慢遮盖住不祥的红纹。
封印刀解池的结界找不出破绽,我开始回想,那长发的姬君用过的术式。
扭曲的符纹占据我全部的思绪,本丸里的数珠丸恒次,从始至终唯有我一个,如此我有幸见证长发姬君种下的所有术,亦有幸背负满身的符纹。
我参悟符纹的规律,就像从前参悟佛道。有一天那些我刻进心底的符纹突然开始生长蔓延。它们在我眼里活了过来,藤一样互相缠连,蛇一样四方游弋。
从前我看它是符纹,那以后我看它是符文。
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闭上眼睛却能在符文里得见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符文蔓延是草生木长,符文缠连是星河流转。
那是活的文字,文字里承载天地。
我仍旧被囿于方寸之地,却能在变幻的符文里看见天地有大美。
我试图以这样的文字推演结界的缝隙。
无果。
于是沉寂下来,等那不知多久后封印破碎,秽气冲霄,而我与整座本丸一起在荒寂的时空间泯灭成灰。
有一点遗憾。
这连生死与时空都模糊的封印磨去了曾有过的怨愤,那么多的光阴里符文占据我全部心绪,到如今曾经的同伴与审神者,他们的面孔我已经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