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追问,“后来呢”
“那门多好破开啊,白番气力又大,一脚踹开不知多简单。只是开始还讲些绅士风度,讲些社交礼仪,才一直等着。他就在鹤咀树林外头那捕鱼屋求的婚,那么大高的个子,跪在那屋子外头,磕磕巴巴拿广东话夹英文讲些情话,恳请她嫁给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他保证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这种话,不到二十岁的天真女孩儿听去,谁不心动戒指是后头补上的,结婚过后,两人就一块儿住在芭蕉林中间的小洋房里。哈罗德请了很擅长的洋稳婆照顾她,那年初冬,香港岛民刚穿上冬装衣服,小孩儿就出生了。”
“抱到镇子上来瞧过。是个男孩儿,纯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眼睛像爸爸,嘴唇像妈妈,模样可真好看。”
淮真转头去看西泽。
他站在士多店门外,接着问,“之后发生了什么”
老板从地窖取出两只椰子,娴熟的破开,插上麦管递过来,一边叹了口气,说,“还能发生什么那种香港白人不经意之间时常透露的傲慢又酸腐的气质,在那美国男人身上完全没有。他为人和善友好,风度翩翩又迷人帅气,还懂广东话,遇见村里老妇小孩都能闲聊几句。谁知这样的年轻人也哎。这样的日子也就两年吧。他回美国去,说是为了说服家人接受她,为此带上那可爱的小男孩,说过不了多久就来接她回家。阿琴等啊等,终是有生之年再没有等到。”
两人乘巴士去石澳郊野公园北边东部柴湾的歌连臣道,下车步行没多久,就是佛教坟场。
那里原本是个高高的山丘,白色坟茔一排一排摞上去,层层叠叠,远看像是一座密集了白色高楼的荒凉都市。
淮真在中环集市买了一抔菊花,捧在手里。坟场的土坡石阶很陡峭,椰汁还没喝完,上山时,西泽替她将椰子拿在手里,空出一只手来牵着她,免得她摔倒。
二十年前的坟,几乎是在山顶。找到阿琴墓碑时,淮真已经满头汗,累的大口喘气。
西泽在她身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墓碑上的相片。
有点梦幻朦胧的黑白相片,里头嵌着一个年轻女人的笑容。是个典型白人的面孔,牙齿整齐,有完美的笑弧,却是个古典鹅蛋脸,神态里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娴静。真奇怪,东方与西方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没有一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淮真缓了口气,躬身对着美丽女子敬了个礼,垂头去将花放在她碑前时,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刻着她生卒年月的碑上,已然已经放了一簇簇新的雏菊,还沾着点晨露,显然来探望的人刚走不久。
“是陈叔,”她听见西泽说,“哈罗德在沙逊洋行的朋友,一直替他打点这边的生意,包括一些私人事务。他每天早晨都会来这边清扫墓碑。”
她轻轻抚了抚上头的雾气,连同旧报纸一起,将一抔菊花放在坟前,这样看起来热闹了不少。突然回过神,笑起来,“你一直直呼爸爸的名字吗”
西泽也笑了,“是的,很多年了。”
“他很伟大。是个隐忍又伟大的父亲。”
“想起我与他的关系,最近总是隐隐回想起一些很细小的事情。回到美国以后,他与阿瑟冲突爆发,时常有冷战、讥讽与正面争执,甚至打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听说她在香港去世。哈罗德从此一蹶不振,酗酒,堕落,在家中形同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