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转向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这面子留不了,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最倒霉的,直到遇见了长安你才知道,真正倒霉的是连命都送掉。”
长安笑道:“也不算多惨,还遇见您了不是?到底不算多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那座馆子,他突然噤了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瞳孔微微放大,而后苦笑道:“要不是来这人界一趟,我还真的算不上多么惨的。”
程然之前还在问他长安城里哪家勾栏里的小倌儿最俊,结果一脚迈进这座慕安馆,整个人都来了几分兴致。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二楼三楼设有雅间,建造的很巧妙,能望见一楼大厅的人群和所有构造。
中间是一个圆台,用纱幔遮拦,四角垂着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好听的很。而圆台上放了一把琴,并不像花了多么好的心思,但却也是用梧桐木雕作而成。
这是一间勾栏,来来往往全是男子,行苟且之事的地方。
程然笑着要了三楼的一处雅间和一壶酒,说:“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做这种生意?长安啊长安,你倒是教出来一个好学生。”
顾长安摇摇头,“我几时能劝得动他?”
以前还在皇城的时候,他每每劝谏都被天子当成是有异心、当成是看不起他,他哪里还敢再劝?
这座小楼在皇城最繁盛的街口,能在这边开店的谁背后没点人?能开这种店,而且不被官家抓的,除了皇亲国戚又有谁敢?
顾长安甫一进来就觉得身子有点凉,明明已经是鬼魂了,但还是惊惧。
这栋小楼他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东宫水榭中的那座楼。
玄宗皇帝和皇后感情甚笃,只得了一个独子,宠爱有加、期盼自然也异于常人。生下来刚满月就被立为太子,请天底下学问最高的人教学。
可是太子年幼,到底爱玩,玄宗皇帝便命人在东宫修了一座水榭,最中间筑了一栋楼,窗修的极好看。然而太子和帝师一旦进入这座楼,门外便落了锁,除非帝师确认太子完成了当日的学习任务,向外轻扣要求开门,不然任凭太子殿下如何吵闹命令,门外的侍卫也不会动作一分。
所以自幼太子便知道,帝师是天底下于他而言最严厉也是最可恨的人。
一开始,那个人是他爹,而之后,是顾长安。
他有的时候想想,其实也能明白元棠对他是喜欢不起来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他能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腰斩之刑不算,还放任别人在京中修了这样一座勾栏,也不怕先帝托梦来指责。
程然一坐下来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楼下厅堂中安静了几分,他也不管陆河,只是趴在桌子上,笑眼凝视着顾长安:“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这人才能恨你恨到这种地步?”
做了什么吗?他想了想,其实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大不敬的事。
顾家满门忠烈,但是皇室对他们倒也从来都是不错,虽是有所忌惮,可也存了几分敬畏。
玄宗皇帝是个好人,守成之君向来难做,但他却极好,对待臣下、宽厚有加;对待皇后、相敬如宾;对待子嗣,也都父爱如山。
他记得那时还小,冬月里玄宗皇帝得了第一个孩子,他随着爹娘去宫里参加小太子的满月宴。玄宗将他们一家的位置安排在了最前面,歌舞升平之时,陛下从龙位上下了来,皇后娘娘跟在他身后,乳娘抱着小太子走近。
陛下看着他爹说:“朕中年得子,喜不胜收,稚子年幼,以后还请相父多多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