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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无殇身为人皇的最后一晚,做了个梦。
他梦见久已淹没岁月中的尘封记忆,那段笼罩在白雾苍茫的宫城之中的岁月,忽而又回到眼前。
梦里的他手脚缩短,身板瘦削,单薄如一张草纸,透着卑怯和粗粝。他站在宫门之下朝上仰望,重重宫阙构成的巨大阴影宛如泰山压顶,蜿蜒曲折的朱色长廊又如长长的锁链,将各处宫殿锁在一道,任谁也不得逃脱。
他弯下脊背一路小跑,在那座著名的无梁殿里,穿过没有一根柱子的狭长殿堂,路过一盏又一盏,点着豆大光芒的鹤型青铜灯,再踏上历代人皇踏过的嘎吱作响的鸣春道,来到人皇的寝室前。
进了那扇精雕细琢的门,于屏风之后的卧榻上,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皇。
万无殇惊诧于自己的记性,明明是多年以前的往事,然而在梦境中,他却依然能准确而清晰地还原老人皇的面貌:那是一个疲惫的老人,皱纹横生,皮肤松弛,老人斑霸道而不规则地生长着,几乎占据着他的额头及脸颊,他看人的时候不是平常的看,而是用力地瞪,仿佛通过瞪圆那双浑浊的眼睛,才能捡回些许属于人皇的威压。
那双眼睛瞪着他时,怀着嫉恨与恶毒。他指着万无殇阴阳怪气问旁边一个人:“就是他?这么个,闻香局贱婢生的崽子?”
“正是。”
老人皇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一把攥住他的下颌:“你确定,天启乱秋叶,烽火连九州,铁骑踏晋北,一夜白人头,说的是这小子?”
人皇的手指潮湿冰凉,阴冷如爬行动物顺着他的脸颊下移,突然一把掐住他的咽喉。
“笑话,我才是星象预言的天下共主,我才是起兵踏平秋叶屠尽那帮鸟人的千古之帝,我杀这小崽子,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的手猛然用力,越收越紧,眼神闪耀着疯子那般单纯的喜悦:“杀了你,杀了你不就好了……”
万无殇徒劳地挣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体弱病残的老人,可在掐死他这件事上却迸发出极大的力气。就在老人快把他掐死之前,一只手伸了过来,霎时间止住了潮水般汹涌而来窒息之感。
那只手年轻干净,匀称修长,轻轻搭在上一任人皇老迈干枯的手腕上,没有使什么劲,却于霎时间将他解救出来。
手的主人声音平静温和,他以叙述今晚天气一样稀松平常的口气道出致老人皇于死地的一句话:“掐死他也没用的。”
“为什么?”
“你不是天命之人。”
“我是你们头顶这片天的主人,我的话才是天命!”
手的主人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老人皇却在这声嗤笑声中迅速颓败下去,他宛若被人抽干了浑身的精气和力量,愣愣地转头,拉着那个人的衣袖,像个孩子一样委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那人稍稍用力便推开了老人皇,老人皇颓然倒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万无殇在梦中再一次经历多年前经历过的迷茫和狂喜,他知道那想也想不到的命运就将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为这样巨大的荣耀颤栗的同时又感到恐惧。
可是有个声音在敦促他做点什么,除了恐惧和狂喜,他还该多做点什么,鬼使神差地,梦中的他抬起了头。
他抬起头,于是看清了站在老人皇身旁的预言者。
预言者身披薄如蝉翼的白纱袍,轻飘飘挪开一丈开外,他面目清俊,目光却冷漠无情,看他的眼神,不像看这个皇朝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