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程双陆。
程双陆一袭白衣,在满屋子的血肉模糊里,就如一株在污秽里开出的亭亭玉立的花,干净、纯白、温柔、绵软,而且一直不变地立在那里。
就如同他们相遇之后的每一回,每一次。
允僖心头,突然又涌起了与在狐倾时如出一辙的那股冲动。
沧江一役,对允僖来说,一直是这段日子以来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触及的伤痛,连带着,让他在那时候萌生的些许不合时宜的心思,都随着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被沉甸甸的痛苦自责,狠狠地压了下去。
然后在这个不期然的午后,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涌现了出来。
虽然时隔境迁,明明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允僖再回头,审视那个在狐倾时带着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便毫无顾忌从最高处往下跳的、无忧无虑、无所畏惧、也无比放肆任性的自己,只觉得无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动,是尽管时隔境迁,尽管脱胎换骨,尽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开口问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双陆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这个,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涩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殿下好呢?”
“我还未取字,我出生的时候,父皇给我定的是这个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阳,想到了年少时候很多无忧无虑的事情,艰涩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么,混吃等死毫无建树,但没有大的过错,平平稳稳过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娘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实我们大家都懂的。”
“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程双陆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其中纵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乐也,也许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呢?”
“是啊,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这里面,我哪一个都没有做得到的。”
“我也确实该给自己取一个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承影剑,轻轻道,“孔圣对颜回曰: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正。受学重问,孰不顺哉?我想,西行一趟,给我最大的教训,便是要‘受谏’。”
“程姑娘,你以后,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谏正。”
程双陆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一时对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叫不出来这个全然陌生的字。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程双陆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笑了。